西關大屋里的當康

早在舊石器時代早期，嶺南境內已有人類活動遺跡。而且，在如此悠久的歷史演變過程中，嶺南誕生了眾多有特色的文化習俗，并成為中華文明的發源地之一。在中華文明的發展歷程中，不得不提的還有神獸文化，不管是先秦時期的《山海經》，還是膾炙人口的《西游記》，不管是在故宮的屋脊上，還是在日常生活中，都隨處可見神獸的蹤影。神獸可以說是刻在華夏骨子里的文化。當神獸們來到嶺南這片土地，又會發生怎樣有趣的故事呢？我們攜手兒童文學作家尋麥，跟隨他筆下的林楠和神獸小當康，一起進入故事里看看吧。

1

林楠是個小學四年級的學生，從小跟隨爸爸媽媽住在廣州。像這個年紀的大多數孩子一樣，林楠精力旺盛，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可周圍的一切，他早就司空見慣了。每到放假，林楠最期待的就是去奶奶家玩。

在林楠的印象中，奶奶的房子神秘且古樸。不同于林楠和爸媽居住的商品房，奶奶家更像是傳統的西關大屋。房屋外墻是用青磚砌建，門廊是由矮腳吊扇門、趟櫳和硬木大門組成。過了門廊，就能看到里面大大小小的房間，這些房間被正中的天井分隔。正中央是廳房，書房和客房被兩條掛廊隔開。

聽奶奶說，這個房子的布局是三間兩廊，左右對稱結構。林楠雖然不懂什么叫三間兩廊，但他一直都很喜歡這里，站在這里就有一種穿越時代的感覺。

自從爺爺去世后，奶奶就獨自住在這個偌大的老屋里。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家里的親戚和晚輩才會聚在這里。

元旦這天，爸爸開著車載著一家人出發了。不像北方，即便是冬天，在廣州也依舊能夠感受到陽光的暖意。林楠只是穿了件外套，媽媽不放心，非讓他帶件毛衣在路上備著，且吩咐林楠在路上把老師布置的古詩背誦下來。

古詩的名字叫《送王昌齡之嶺南》，這首詩林楠其實背了好幾天了，可不是背串了就是想不起下一句。

洞庭去遠近，楓葉早驚秋。

峴首羊公愛，長沙賈誼愁。

土毛無縞纻，鄉味有槎頭。

已抱沈痼疾，更貽魑魅憂。

數年同筆硯，茲夕間衾裯。

意氣今何在，相思望斗牛。

林楠剛朗讀了兩遍，就睡著了。等到醒來，已經快到奶奶家了。沿路可見一條小河，據說是珠江的一條支流。雖然是冬天，河邊的植物依舊很繁茂。

奶奶老早就在門口坐著了，林楠一下車就給了奶奶一個擁抱。奶奶高興地說：“楠楠，這么早就放寒假啦。”

“奶奶！今天是元旦，寒假還沒到呢。”林楠嘟著嘴糾正道。他知道奶奶又犯糊涂了，她總是記不起很多事，也搞不清楚時間。

“原來是放元旦啊，奶奶真是老糊涂了。”奶奶夸張地笑著。

爸爸媽媽把帶來的物品搬進里屋后，林楠想到處逛逛，可媽媽非得讓林楠背完那首詩再出去玩。

林楠便在天井下來回踱步背詩。

2

突然，林楠聽到了一個細小的聲音，那聲音似乎也在念這首詩。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林楠穿過走廊，來到了書房，聲音便戛然而止了。

書房很空曠，只有一個廢舊的木箱和一張落滿灰塵的實木書桌。

書桌上有一個毛筆架，一支斷了的毛筆和一個干了的硯臺。林楠又走到木箱跟前，木箱是上鎖的。他曾經問過奶奶里面有什么，奶奶只說里面是一些廢棄的物品，林楠便沒再追問了。此刻，他又對里面的東西充滿了好奇。

林楠試著打開木箱，沒能成功。看來得先找到鑰匙才行。這時，那個聲音又從木箱里面傳了出來。

“鑰匙就在硯臺底下壓著。”那聲音說。

“你是誰？”林楠好奇地問道。

“你打開木箱不就知道了嗎？”那聲音回答。

林楠推開了厚重的硯臺，底下真的有一把長柄鑰匙。他興奮地拿起鑰匙，對準木箱的鑰匙孔插進去，再輕輕一轉，木箱被打開了！可是里面只有一些雜物和一張卷起來的字畫。

“打開它。”那聲音又說。

林楠馬上就照做了，他實在太好奇里面是什么了。畫卷打開后，是一副豐收的場景，畫中的那片田埂上還站著一只野獸，模樣有點像長著獠牙的野豬。

畫的右上角題了一首詩，恰好就是林楠正在背誦的《送王昌齡之嶺南》。

林楠不由自主地念了一遍這首詩。當他念完后，畫中的小野獸竟然動了動。沒等林楠吃驚，那野獸便從畫中跑了出來。林楠的第一反應是想要逃離，但他的雙腿不住地顫抖，根本走不動。

“我終于出來啦！”那野獸抖了抖身體，它只有一只剛出生的小豬那么大。

“你是誰？”林楠有些害怕地問道。

“我是能帶來豐收的神獸當康。”小野獸得意地昂起了頭。

“當康！我在《山海經》中看到過！”林楠突然覺得這個小家伙變得親切起來，可他還是有些擔心，便問道：“你會傷害我嗎？”

“傷害？感謝你還來不及呢！我被封印在了這幅畫里，多虧你把我放出來。”

“你怎么會被封印呢？”

“還不是賴你爺爺。”當康不服氣地說。

“跟我爺爺又有什么關系呢？”

于是，當康給林楠講起了爺爺的故事——

“在很多年前，這里發生了一場蝗災。爺爺也就是從那時作為專家組來到嶺南的，就像詩里的王昌齡一樣。不一樣的是，王昌齡是被貶來嶺南，而爺爺是自愿到嶺南來治理災害。爺爺當時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很舍不得爺爺，臨行前便抄寫了《送王昌齡之嶺南》這首詩送給了爺爺，借以表達對爺爺的不舍和擔憂。

“爺爺到達嶺南后，開始努力工作，幫助農民治理災害，經過幾個月的努力，蝗災終于治理好了，可糧食依舊沒有好的收成。但是，爺爺不愿放棄，一直在努力堅持。我被你爺爺感動，于是來到了這里，給這片土地帶來了豐收。那一年，人們紛紛說奇跡發生了。有個畫師為了感謝爺爺，便畫下了這幅豐收的畫送給他，我也偷偷跑進了畫里。也是在這個時候，爺爺聽聞朋友去世的消息，很難過，便把朋友送的詩題在了畫上。”

聽到這，林楠突然明白了這首詩的含義，那首詩似乎就是為爺爺和他的朋友所寫的。他還想起了老師在課堂上講的，一首好詩總能引起讀者的共鳴，自己一直覺得這首詩難背，可能就是共鳴太少了吧。當康繼續說著，把林楠的思路拉了回來：“后來爺爺又在嶺南地區生活了一段時間，繼續為這里的人民服務。時間久了，他發現這里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沒過多久，他認識了奶奶，兩個人相愛結婚，他開始深愛著這片土地。爺爺和奶奶的日子過得幸福而平凡，他們有了三個孩子，后來又有了很多孫輩。直到十年前，爺爺去世了，你的奶奶便把爺爺生平最喜歡的東西封存在這個箱子里。當時我在畫里睡著了，等我醒來時，就已經出不去了。”

當康說到這里，露出了悲傷的神情。

“你為什么不讓別人幫忙把箱子打開？”林楠問道。

“可不是誰都能聽見我，看見我的。”當康回答，“你竟然能看見神獸，看來我們還真有緣分。”

難道自己是被選中的孩子？林楠心里有些竊喜。這時，客廳傳來了奶奶的聲音：“楠楠啊，快來吃飯啦！”

“來啦！來啦！”林楠大聲答應道。剛跑到門口，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頭叮囑當康：“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沒過多久，林楠又捧著一大碗飯菜回來了。

“你這是干嘛？”當康一臉疑惑。

“給你吃啊。”林楠推了推飯碗。

“我不吃人類的食物。”當康扭過頭去說，“我可不是你的寵物。”

林楠吐了吐舌頭，端起這碗飯自己吃了起來。這時，當康突然露出驚慌的神情，一溜煙躲到了書桌底下。林楠回頭一看，是奶奶進來了。

“怎么跑到這里來吃飯了，”奶奶說，“這里很久沒打掃過了。”

“我這就回去。”林楠走出了房外，他暫時還不想讓大家知道當康的事。

3

林楠出去了好一會，還沒見奶奶出來。他又不放心地回去了，發現奶奶正看著書桌上的那幅畫出神。

“奶奶！”林楠過去輕聲喊道。奶奶沒答應，他又過去拉了拉奶奶的衣袖。奶奶這才回過神來說：“這幅畫里是不是少了什么？”林楠驚訝地看著奶奶，他不明白記性不好的奶奶是怎么發現畫中少了東西的。

“當康不見了，那只能帶來豐收的神獸，”奶奶指著畫上的一角說，“你是從哪里找到這幅畫的？”

“這里。”林楠指了指打開著的木箱。

“我怎么把它給忘了，”奶奶溫柔地笑道，“看來房子大了也不見得是好事。”

奶奶回去后，林楠發現當康已經不見了蹤影。在這之后的一整天，奶奶一句話也沒說，一直都在看著那幅畫出神，像是在想著什么，時不時還會念起里面的詩。林楠從來沒有見過奶奶這樣子，他很想奶奶能開心點，卻又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林楠來到屋外的草地上，他最喜歡夜晚時分坐在這里看星空。這時，他突然發現當康就坐在不遠處的大樹上。

“你還在呢！”林楠的語氣有些開心。

“那是當然，我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完成呢。”當康說。

“什么事？”林楠問道，他見當康并沒有回答，便知道這件事可能是當康的秘密。他轉而懇求當康：“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么忙？”

“讓奶奶開心起來。”

“這件事還得看你。”當康說。

“我？”

“對！你會畫畫嗎？”

“會是會，就是畫得不好。”林楠以前參加過一個學期的美術培訓班，后來覺得學得吃力就放棄了，現在他倒是開始后悔自己沒有堅持了。

“試試看！你也畫一幅畫送給奶奶。”當康鼓勵道。

“我要畫什么呢？”

“就畫你眼前的東西。”

于是，林楠一邊仔細觀察房屋，一邊跟著臨摹。林楠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觀察這間熟悉的大屋，歷史氣息撲面而來，他忽然感覺到一股濃厚的嶺南文化氛圍。高聳的墻壁由青石砌成，清晰可辨的縱橫線條交織在一起，勾勒出如詩如畫的嶺南風格。屋頂的琉璃瓦，宛如鳳凰展翅欲飛，每一片都閃爍著彩色的光芒。大門厚重而莊嚴，古銅色的門環懸掛其中，宛如兩只巍峨矗立、守衛大屋的雄獅。左右對稱的小院、精致的木雕花窗、通透的天窗……沉淀在此的歷史仿佛又重新煥發了時代氣息。

一直畫到半夜，林楠才總算把畫完成了。雖然畫完了，但林楠感覺自己根本沒有畫出西關大屋的美感來。

所以，當康問林楠要畫時，林楠把畫藏在背后，不太好意思拿出來。

“不用擔心，把畫給我吧，我幫你美化一下。”當康說。

4

第二天早上，當康早早地叫醒了林楠。林楠再看自己昨天畫的那幅畫，變得完全不一樣了。畫中的線條變得流暢自然，每個地方都多出了一些細節，就連畫的磚塊上都出現了栩栩如生的磚雕。并且，畫里還出現了當康的形象，以及那首詩。林楠興奮地拿著畫來到奶奶的臥室說：“奶奶，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這是你畫的？”奶奶抱著林楠，寵溺地問。

“畫是我畫的……”林楠有些吞吞吐吐，“就是有人再幫我美化了一下。”

“該不會是畫里的這只小當康吧。”奶奶開玩笑道。

“奶奶，你別再難過了，”林楠撓了撓頭，嘗試安慰道，“雖然爺爺不在了，可是還有我們陪著你呀。”

“誰說我難過了，”奶奶笑著說，“我只是有點思念老頭子，思念并不等于難過。不管是思念別人，還是被人思念，都是幸福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啊，”林楠說，“那我也要多思念奶奶。”

那天，奶奶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其中有很多是關于爺爺的，還有很多是關于西關大屋的，林楠就坐在旁邊耐心地聽著。他出生時，爺爺就不在了，所以一直對爺爺沒有什么印象。如今聽奶奶說起爺爺的事情，林楠想象中有關爺爺的模樣也逐漸生動起來。

5

第三天，林楠得回到城里了，他不得不和奶奶告別。這次告別有了更多的不舍。回去的路上，媽媽又要檢查林楠的背誦情況。林楠回想起詩里的意思，輕而易舉地背了下來。本以為會得到媽媽的鼓勵，沒想到媽媽嚴厲地說：“花了這么多天才背下來，今后可要長點心。”

“你也別要求太高，他能背下來就不錯了。”正在開車的爸爸搭腔道。

“不要求高一點，孩子怎么能出息？”媽媽不服氣地說。

爸爸媽媽開始了一路的爭論，林楠一句話也沒聽進去，他只是覺得大人的世界可真復雜。可只要一想到，爸爸媽媽以后也會像爺爺奶奶一樣老去，好多事情好像也就沒那么重要了。

忽然，他在窗外看見了當康在一路追趕車輛。林楠對它揮了揮手，當康跑著跑著竟然飛了起來，直接從車窗外跳到了車上，再飛進了林楠的練習冊里。

“剛才是有什么東西飛進來了嗎？”爸爸察覺到異樣。

“趕緊把車窗戶搖上來。”媽媽囑咐道。

“好。”林楠心里樂滋滋的，他知道接下來還有很多好玩有趣的事等著他呢。

小知識

※古時候嶺南發展比較晚，遠離政治權利中心，是很多官員被貶謫的地方，所以在文學作品中常常給人未開化的印象。

※《送王昌齡之嶺南》是唐代詩人孟浩然所寫的一首送別詩。詩從洞庭秋意寫起，給人以蕭瑟之感。接著用羊祜、賈誼作喻，贊嘆王昌齡的政績和才華，對王昌齡遠謫未開化的嶺南，深表同情與憂慮。

作者簡介

尋麥，童話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從小喜歡各種神獸鬼怪的故事，并且一直相信每個地方都有獨屬于自己的文化印記，而這些印記也見證著當地文化的起源和發展，于是便寫下了這些與嶺南相關的神獸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