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
2016年,女董事長張康雅莫名失蹤,家人心憂如焚。
2022年5月,該案告破,張康雅被確認遇害。主犯之一,竟是她最信任的人——再婚丈夫姚文遠。
交代犯罪動機時,姚文遠捶胸頓足,懊悔不已:“都怨我那不長進的弟弟……”
富姐遇害:兇手竟是枕邊人
2016年1月中旬的一天,劉語騰和丈夫一起到公安局報警,稱其母親張康雅失聯一天了,他們擔心母親遭遇意外。
警方立案展開調查。通過調取張康雅離家時的公共視頻,民警們發現,張康雅失蹤當天乘坐大巴前往郊縣,張康雅的再婚丈夫姚文遠的老家在那里。
張康雅和丈夫、繼子、女兒女婿平時都住在雅安城區,時不時抽空回老家看看年邁的公婆。這一次,她是不是也去看望老人了呢?
當民警找到住在老家的姚文遠父親時,老人卻說張康雅最近并沒有回去。
不過,民警此行仍有收獲。有村民聲稱,他們好像看到過疑似張康雅的女子,她和一個男人去往了郊縣附近的深山方向。
這片大山,樹高林深,地形復雜,平時行人極少。如果目擊者看到的真是張康雅,那么,和她同行的那名男子是誰?他們去那里,究竟有何目的?
民警調取了張康雅失蹤當天她和姚文遠的通話記錄,發現一個蹊蹺的情況:事發當天,不僅姚文遠和張康雅夫妻倆有數次通話記錄,姚文遠和他的弟弟姚文近、姚文近與嫂子張康雅之間,也有頻繁的通話。
經調查,張康雅與小叔子姚文近平時并沒有什么交集,但在張康雅失蹤當天,姚文近異乎尋常地一早就前往了張康雅抵達的地點方向。
警方認為,如果姚文近真的和張康雅一起上山了,那么張康雅的失蹤有著多種可能性,或許已經命喪深山。為此,警方組織了大量警力對山林展開搜索。但搜了3天,沒有搜到張康雅的蹤跡。
警方也曾傳喚過姚文遠和姚文近。面對警方問詢,姚文近聲稱,事發當時自己在女友小江家中,有不在場的證據,小江也說是真的。而姚文遠聲稱他和妻子張康雅感情很好,沒有理由去謀害妻子。
張康雅的女兒劉語騰說,母親是2014年和繼父姚文遠結婚的,婚后張康雅繼續經營她的公司,姚文遠從旁協助。
雖然是半路夫妻,但兩人婦唱夫隨,看上去相處得還不錯。一家人的日子越過越好,劉語騰暫時找不出姚文遠要傷害母親的理由。
由于缺乏關鍵證據,沒有直接證據能證實張康雅已經遇害,警方釋放了姚文遠、姚文近兄弟。
如此一來,案件偵查一時難有頭緒。
張康雅失蹤后,除去劉語騰在公司所占的極小股份之外,張康雅剩下的錢和生意都被姚文遠接管。姚文遠將公司轉了型,經營其他業務。姚文近一直處于閑散狀態。
2022年,當地開展積案清理行動,張康雅失蹤一案偵破進度加快。
一個舉報人向警方透露,一次酒后,當晚下了很大的雨,姚文遠借著酒勁給姚文近發了一段微信語音,問姚文近:“雨這么大,會不會有什么問題,沖得出來嗎?”然后,姚文近回復:“你不要管,沒有問題的,你放心吧。?”
兄弟倆這段不經意的對話,引起了警方的懷疑,專案組決定再次對姚家兄弟采取必要的措施。
2022年6月,當地警方對姚文遠進行了抓捕,當天姚文近及其當年女友小江也被抓捕到案。
和6年前不一樣,這一次小江告訴民警,她當年配合姚文近撒謊騙了警方,實際上,張康雅上山的那段時間,姚文近沒和自己在一起。
但姚文遠和弟弟姚文近的態度差不多,對于6年前張康雅失蹤的事情三緘其口。但在強大的心理攻勢下,姚文遠最終坦白,張康雅被自己和弟弟姚文近合謀殺害了。
在姚文遠的指認下,民警來到郊縣大山深處的一條小河邊,在此挖出了60塊骨骸。經鑒定,確認是失蹤人員張康雅的尸骨。
如果說有刑事前科的姚文近殺人,也許并不奇怪,但姚文遠明明與受害人恩愛幸福,他為何要向心愛的妻子下此毒手呢?
隨著審訊工作的深入展開,令人扼腕的隱情被揭開……
何其無奈:落魄強夫要挾弟
出生于1972年的姚文遠大學畢業后在國企待過一段時間,后來下海經商。2007年,姚文遠的公司年銷售額近億元,他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青年企業家。
美中不足的是,姚文遠的第一段婚姻破裂了。離婚的原因,不在于夫妻倆本身,而在于姚文遠有一個令他操碎了心的親弟弟……
弟弟姚文近出生于1976年,從小頑劣不堪,打架、逃學是能手,初中沒念完,就被學校勸退。父母為此心憂如焚,姚文遠對他也是又疼又恨。
姚文遠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姚文近因盜竊罪被判入獄。從獄中看望弟弟回到家后,年邁的父母在長子面前老淚縱橫:“文遠,你弟今后就靠你了!”
彼時,姚文遠剛剛入職當地一家國企,每個月工資只有500元。住在公司集體宿舍的他,只留200元作為自己的飯錢,其余的錢全部交給父母,作為兩個老人和弟弟的生活費。
對于哥哥的付出,姚文近視為理所當然,坦然接受之余,每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在父母的要求下,姚文遠替弟弟在縣城一家汽修店找了份學徒工的活兒。
但姚文近做了不到兩個月,就辭職不干了。回老家吃飯的時候,姚文遠問弟弟怎么回事。姚文近不屑地說:“一分錢的工資都沒有,鬼給他干。”“一個月不是有100元的補貼嗎?而且包吃包住。”“哎呀,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
兄弟倆吵得面紅耳赤,父母急得兩邊勸說:“文遠,你少說幾句。你弟才十幾歲,不懂事。文近,你哥是為你好。”
在父母的勸說下,兄弟倆這才“休戰”。但類似的爭吵仍時不時地發生。
吵歸吵,姚文遠內心還是心疼這個比自己小5歲的弟弟的。他明白這個社會的運行規則,有大學學歷的人尚且如此辛苦,弟弟這個初中肄業生,將來的生存會多么艱難,姚文遠想想都揪心。
無論怎么樣,也要把弟弟照顧好。為了年邁的父母,也為了自己這個長兄內心的安寧。
就這樣,姚文遠工作之余,一直盡己所能地照顧著弟弟。
時光流逝,轉眼姚文遠大學畢業都五六年了,他也從原先的公司辭職,自己創建了一家貿易公司,經營各種機械設備。
其間,姚文遠讓姚文近到自己的公司,安排他跑業務。但姚文近跑了幾個月,一筆業務也沒談成,干脆不干了。
2003年,31歲的姚文遠和縣城一位姑娘結了婚。此時的姚文遠已經在商界站穩了腳跟,事業風生水起。妻子當全職太太,一心相夫教子。
而姚文近依然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忙活著,反正有他哥這個富豪補貼,不愁吃穿用度。
但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2008年,姚文遠投資貴金屬項目遭遇慘敗,不僅血本無歸,還欠下400余萬元的外債。
無奈之下,姚文遠申請破產,將公司設備、家中多余的房子和車子統統變賣,勉強還清了債務。
一番折騰下來,姚文遠元氣大傷。
那天,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飯,姚文遠接到弟弟的電話,結果忘了關免提,姚文近的大嗓門一屋子的人都能聽見:“哥,爸的降壓藥、媽的復方丹參滴丸都要買了,他們的衣服也有一段時間沒換了,你給我打點錢過來吧。”
姚文遠皺著眉頭“嗯嗯”幾聲,而妻子娜娜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等姚文遠掛斷電話,娜娜說:“此前你一直貼補你父母和弟弟,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給你面子,裝聾作啞。現在你自身難保,還要去管一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弟弟,這日子沒法過了。”
2012年,姚文遠的第一段婚姻就此解體。
離婚后的姚文遠很長一段時間緩不過神來。好在兒子已經大了,有了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不需要姚文遠太操心。
2012年5月的一天,姚文遠在網上認識了張康雅。除了經營管理上有共同語言,他們還發現,兩人居然都是離異人士,還都是70后。如此多的共同點,將彼此的距離越拉越近。
兩人線下見面并交往一段時間后,萌生了重組家庭的想法。
張康雅直言不諱地告訴姚文遠:“你現在這個情況,就別想著自己干了,不如直接來我公司。”姚文遠何嘗不想東山再起,但想著自己已經經歷過人生巔峰,過點平凡日子也不錯,再說他也確實喜歡張康雅的直率、潑辣與能干。
兩人于2014年領了證結了婚。
婚后,姚文遠白天在公司打雜,下班回家后就做飯、洗衣、拖地,認認真真地當賢夫。
2015年年初的一天,姚文近沒打招呼就來到了姚文遠和張康雅的家中。當天是周末,平時工作繁忙的張康雅難得在家休息。
見小叔子不請自來,張康雅的臉色不太好看,說聲“公司有事”之后,就拎著衣服和包離開了家,讓姚文近很是尷尬。
姚文遠問弟弟父母的身體情況,問姚文近最近在忙什么。“我除了種田還能干什么?我沒有你的命好,破產了還能娶富婆。”姚文近酸溜溜地說。
姚文遠強忍怒火:“說說,你來干什么?”姚文近說:“老房子要翻新了,爸媽沒錢,我也沒有。”“你應該知道,我早就破產了,如今就靠一點工資生活。你嫂子有錢不假,但那是她的錢。我只能把這個月工資轉給你,多的錢沒有。”
看到哥哥轉過來的幾千元,姚文近喜笑顏開,也不蹭飯,屁顛顛地走了。
此后,姚文近仍時不時以各種借口要錢。姚文遠嘴上罵弟弟不爭氣,但每次都會接濟他。
丈夫贍養公婆,張康雅沒意見,但給小叔子錢,她有想法。那天,小叔子又登門要錢,張康雅開口了:“給錢可以,你寫個收據,上面寫明拿了多少錢,用在什么地方。我簽個字。”
姚文近看看姚文遠,姚文遠將頭扭向一邊,假裝沒聽見。姚文近只好出具了一個收條。姚文遠這才敢將錢轉給弟弟。
當晚,姚文遠收到弟弟的微信:“什么都聽老婆的,你還是個男人嗎?”他陷入了沉思。
當再婚后激情退去,姚文遠越來越發現,自己在這個家的存在感太低了,簡直低到了塵埃。
和張康雅結婚也有一兩年了,自己的兒子一直喊她媽媽,但張康雅的女兒劉語騰卻從來沒有喊過他“爸爸”,要么稱“姚叔叔”,要么就說“我媽的老公”,或者干脆喊“姚經理”。
有一次,一家人參加當地的企業家聯誼會,劉語騰向熟人介紹姚文遠時,他滿懷期待地希望她說“這是我爸”,但他聽到的仍是“這是我媽的老公”,姚文遠尷尬不已。
還有,姚文遠自己覺得能力還行,想更多地做點事,同時也要一個好點的頭銜,比如副總什么的,這樣事情好辦些,但張康雅在此事上一直沒有松口。
對張康雅的不滿已經悄然滋長,如今被弟弟如此一激將,那種不滿情緒便開始發酵,令他發狂。
悲情收場:手足親情毀人生
2015年中秋節,姚文遠原本打算帶著張康雅和兒子、繼女、女婿一起回老家的,但張康雅臨時出差了,繼女和女婿見媽媽不去,他們也就不去了。
當天,姚文遠的父母張羅了一大桌菜。席間,姚文遠和姚文近兄弟倆喝了不少酒。喝多了,話也就多了。姚文近大著舌頭說:“哥,不是我說你,一個大男人,什么事都由女的說了算,真丟臉。倒不如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姚文遠沒有接話。
回家后,姚文遠酒意上涌,還沒來得及沖進洗手間,就吐得客廳地板、沙發上到處都是,屋內彌漫著一股難聞的餿味。
當晚,出差回來的張康雅見滿屋狼藉,氣不打一處來。她一邊將姚文遠拖到床上,幫他換干凈衣服,一邊罵個不停:“本事不大,酒量也不行。和你那不成器的弟弟有什么好喝的呢?哎,我看你們兄弟倆,都是一個德行。”
張康雅生起氣來口無遮攔,索性將姚文遠和姚文近兄弟倆合起來罵了一通。
姚文遠雖然醉了,但沒有爛醉。吐完之后,腦袋還是清醒的。妻子不堪入耳的咒罵聲,讓他積攢已久的不滿達到了頂峰。
第二天,姚文遠趁著張康雅上班的時間,將姚文近約到了市區的一家咖啡廳。兄弟倆密謀了一個計劃——殺死張康雅,這樣她的公司、財產都是姚文遠的了。姚文遠的財務自由了,姚文近要錢也不用那么費周折了。
于是,2016年1月中旬的那天,姚文遠以“經營中草藥”為名,讓張康雅到郊縣的深山與姚文近會合。“文近他想通了,以后向你學習做生意,你好好帶帶他。”
不知內情的張康雅相信丈夫,也為小叔子想努力經商而欣慰,于是欣然赴約。誰知,在郊縣的荒山野嶺,張康雅被姚文近勒死,并被推下山崖。
數月后,兄弟兩人又來到案發現場找到張康雅尸骨,將其埋藏在附近的河溝邊。
因為當初找不到張康雅的尸體,無法確定其是否遇害,警方按失蹤立的案,張康雅的女兒女婿及其他家人也抱著一線希望,盼著有一天張康雅能活著被找到,或者自己突然回家。
這些希望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變得渺茫。
和弟弟合伙殺害妻子之后,姚文遠接手了她的公司。缺乏經營管理經驗的劉語騰主動退出了為數不多的股份。
在此后的6年時間里,姚文遠將公司轉型,做光電子產品,事業再次如日中天。
但工作越順利,姚文遠內心的恐懼和不安就越強烈。無數個夜里,他都夢見張康雅滿臉是血、語氣幽怨地質問他:“我對你不好嗎?不好嗎?你為什么要害我?為什么?”
姚文近想進哥哥的公司,但姚文遠對弟弟敬而遠之。如果不是這個扶不起的弟弟,自己何至于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他可以給弟弟錢,但不想讓弟弟再次干預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一丁點也不行。
哥哥的態度,姚文近顯然感受到了,他倒也識趣,除了要點生活費,不再有其他過分要求。眼看四十多歲了,不少人給他介紹對象,心里有鬼的他均拒絕了。
直到2022年6月,兄弟倆相繼落網并坦白犯罪事實后,他們才感覺自己得到了解脫。
2023年年底,當地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姚文近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限制減刑;被告人姚文遠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針對此案,安徽省六安市青年法官王蕓認為,“扶弟魔”姐姐常有,“扶弟魔”哥哥也不少見,不同的是性別,相同的是不計代價地奉獻。結果,本案中的“扶弟魔”哥哥扶垮了事業,“扶”散了家庭,“扶”出了一樁命案,也“扶”毀了自己的人生,令人扼腕。
這無疑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其實,幫助弟弟或者其他親人的方式很多,很重要的一點是激發其內驅力,讓其有獨立生活能力,而不是大包大攬,無底限付出,否則不僅容易害了他們,而且還可能葬送了自己。
更重要的還是社會價值觀的改變。家族觀念應該有,但絕不應該成為任何人的禁錮。須知,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應該親手創造自己的人生。
編輯/戴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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