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都市電影的成長

◎楚衛華

中國都市電影自20世紀30年代蓬勃興起，至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21世紀以來，“從符號化了的中產階層趣味影像空間塑造，到喜劇諷刺與青春懷舊的兩大類型傾向，再到家庭情感與現實壓力的回環敘事結構，國產電影以都市化的影像世界建構對新時代里中產階層情感進行了典型表達”。具體來說，影片在內容上更多地體現了對都市中產階層的關注，揭示了這一階層人物深層次的情感困境；主題呈現上則不再局限于愛情、婚姻等世俗化層面，有了更為廣泛、深入的人文挖掘和探索，提升了都市電影的情感層次；形式上則在堅持現實主義影像風格的基礎上，有了更加強烈的視覺化效果，喜劇化元素更為突出，敘事手段更為多樣。

■中產階層群體的涌現

21世紀以來，隨著中國經濟的迅速發展，中產階層逐漸壯大，中國都市電影的表現主體也由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漸漸過渡到都市中產階層。例如，《一聲嘆息》（2000）、《大腕》（2001）、《手機》（2003）、《好奇害死貓》（2 0 0 6）、《姨媽的后現代生活》（2006）、《非誠勿擾》（2008），這些影片中主人公的身份是編劇、制片公司的員工、主持人、商人、教師、“海歸”人士等，他們有著穩定的收入和較高的生活水準。在這些影片中，“中國當代中產階級開始以正面形象呈現在世人面前，其前期電影中的滑稽轉向幽默，偏激轉向寬容，沖動轉向理性，一種真正的、屬于中國當代的中產階級文化被建構出來，并因此而獲得廣大中產階級的消費認可”。

2010年之后，中國經濟繼續保持平穩增長的態勢。在此背景下，中國都市電影對中產階層有了更多、更廣泛的關注，比如2013年的《私人訂制》《中國合伙人》、2015年的《滾蛋吧！腫瘤君》《杜拉拉追婚記》《前任2：備胎反擊戰》、2016年的《從你的全世界路過》、2017年的《前任3：再見前任》《喜歡你》等，這些影片的主人公是影視明星、律師、教師、攝影師、職場女強人、漫畫家、節目編導、主持人、頂級大廚、餐飲公司經理等。他們都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有對生活的追求和對人生的規劃。

這些以中產階層為表現主體的影片，更多的是通過所塑造的主人公傳遞著一種新時代的正能量。比如，《滾蛋吧！腫瘤君》中的熊頓為了實現當漫畫家的理想，選擇去北京奮斗。生活本來是值得期待的，只是造化弄人，熊頓先是遭到男友背叛，之后又丟了工作，緊接著發現罹患癌癥，她的人生跌入低谷。但她最終克服了恐懼，用樂觀的心態面對艱苦的治療。熊頓說：“死，只是一種結果，怎么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她用畫筆和親身經歷對這句話做了最好的詮釋。片中人物之間是一種相互激勵和幫助的關系：梁醫生因為女友病逝，再也無法接納其他女孩；熊頓用熱烈純潔的愛和真誠的鼓勵讓他認識到了生命的意義。再如，《煎餅俠》的主人公大鵬最初享有萬千影迷的追捧，后來卻因意外事件跌入人生低谷，但他不但沒有放棄，反而重拾兒時夢想，著手拍攝《煎餅俠》。他手中沒有知名演員和雄厚的資金，卻有一幫有著同樣夢想的年輕朋友，憑借智慧和各種機緣，他們完成了這部奇特的電影作品。《煎餅俠》講述的是小人物的故事，證明了小人物的夢想也可以很動人。

2010年以來，中國都市電影通過豐富多彩的人物譜系反映了當代青年價值觀、人生觀、愛情觀的變化，對觀眾尤其是青年觀眾產生了良好的引導作用。創作者對人物的表現，對苦難的態度，都是積極正面的。在光影之間，人們可以看到一群鮮活的生命在為生存辛勞，在為愛情奔波，在為事業和夢想奮進，而這正是普通人悲喜交加的人生。

■多元主題的拓展

不同時期的中國都市電影對主題的表現都是多元而繽紛的。21世紀以來，“消費風潮、時尚生活以及城市風貌日益成為都市電影重要的呈現內容，光鮮夢幻的都市形象逐步被電影作品建構成為影像景觀，同時創作類型日益豐富，愛情、職場、青春等題材均有涉及”。這些影片對愛情的呈現越發深入，與此同時，對不同愛情形態的探討以及都市年輕人愛情觀的變化，成為當下都市電影的新追求。

例如，在《被偷走的那五年》中，女主人公何蔓因車禍失憶，醒來后只記得自己與老公謝宇在度蜜月，不記得二人已經離婚。在尋找記憶的過程中，何蔓發現自己是那樣深愛老公，可是在婚后的第四、五個年頭，卻因為巨大的心理壓力和好強心屢屢傷害謝宇。當何蔓通過朋友了解到這些事情后，懊悔不已，她很想好好地愛謝宇，可是腦子里的血塊卻讓她逐漸丟失記憶。影片中，飾演何蔓的演員表現出了何蔓失憶后對謝宇的無限依戀，有點尷尬，有點害羞，但又執著無比地跟在謝宇身邊，她將何蔓的心痛與悔恨表現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

再如，電影《分手合約》是一部中韓聯手打造的都市愛情電影。該片所呈現出來的唯美畫面、精巧情節、浪漫臺詞，均具有韓國同類題材影片的特質。縱觀全片，可以感受到女主人公何俏俏對男友李行深情而苦澀的愛戀，她并非不愛李行，但怎奈身患絕癥，無法長久伴隨男友，只能以一種遙相守望的方式促成李行的事業，然而，李行獲得成功之際，卻也恰恰是俏俏要離開人世之時。俏俏這種激勵男友的方式雖然不值得提倡，但是片中充盈著的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濃濃深情感人至深。

其他影片對愛情的呈現也可圈可點。比如，影片《煎餅俠》中的大鵬深愛著郭采潔，郭采潔卻因為大鵬的“夜店不雅照”離開，只剩助理董成龍和紅顏知己柳巖對他不離不棄。處于逆境中的大鵬終于發現了真正的朋友和愛人，而這何嘗不是一種收獲？愛情從來都是美好的，但也從來都不是唾手可得、輕易可辨的，只有經歷過風雨的愛情之花才能結出有生命力的果實。影片《夏洛特煩惱》對愛情也有深刻而獨到的詮釋。高中時期的夏洛鐘情于美麗清秀的秋雅，不愛只穿運動裝的馬冬梅，后來秋雅結婚，夏洛去參加婚禮，無意間進入夢境，才深深地感受到真正愛自己的是馬冬梅。愛情并不是爛漫的幻象，而是一種無怨無悔的付出和執著不變的呵護。歷經悲苦，大夢初醒之后的夏洛，終于發現原本棄之如敝屣的老婆馬冬梅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2010年以來，中國都市電影不僅有對愛情的關注，還有對深厚家國情懷的展現。位卑未敢忘憂國，這是古代豪杰的人生底色，也是當今中國百姓愛國情懷的真誠再現。《幸福馬上來》中的馬尚來是一位金牌調解員，退休之后，他沒有享受安逸的退休生活，而是發揮余熱，積極創辦“馬尚來調解工作室”，繼續為他人排憂解難。本片所演繹的故事原本發生在重慶，主人公馬尚來也有原型，即在基層工作卻憑借出色的工作成績和無私的個人品格受到全國嘉獎的勞動模范馬善祥。豐富的細節鋪墊以及喜劇化的情節設置，賦予了影片極強的生命力。

■表現形式的探索

2010年以來，中國都市電影形式上的創新體現在喜劇化元素突出，敘事手段多樣，總體風格更加多元。比如在《煎餅俠》中，拍攝團隊解散后，馬濤繼續扮演死尸，滿臉是血的他還在意猶未盡地向朋友炫耀自己曾經跟吳君如飆戲；胡來轉行去賣保險，鏡頭中的他西服筆挺，卻一臉諂媚地給客戶打電話，遭到拒絕后依然面色不改地說道：“您可以不買，請不要罵人……”這些喜劇化情境的設置，讓觀眾在大笑之余感受到的是人物生活的不易，毫不造作。

除此之外，2010年以來的都市電影情節設置精巧，敘事手段更加豐富多樣。比如，《分手合約》中李行的職業是高級廚師，何俏俏是餐具設計師，影片的情節設置與人物的職業非常契合。李行做廚師，手經常會受傷，何俏俏便養成了隨身攜帶創可貼的習慣，創可貼是他們彼此關愛的象征，同時借以比喻人們在面臨生死訣別、情感突變時，所需要的那份心靈撫慰。何俏俏在知道自己得了癌癥之后，以刁蠻的方式與李行簽訂了“分手合約”，然后去上海治病。但是，在何俏俏回憶往昔的片段中，觀眾可以看到她一直默默守在李行身邊，只是不讓他發現而已。在他們分開的五年期間，何俏俏去過李行工作的每一家餐廳，品嘗了他做過的所有菜品，見證了李行一步步的成長。影片將李行參加米其林廚師大賽的比賽進程與何俏俏回到李行身邊的歷程以對比蒙太奇的方式呈現出來。

再如，《后來的我們》采用了現代敘事手法，影片中出現了多重時空，細膩地呈現了主人公之間的情感變化。在影片的敘事過程中，導演以2018年見清與小曉的回憶為線索，穿插講述了從2007年到2018年二人的情感歷程。最終，影片鏡頭回到2018年，見清在父親的遺物中找到一封留給小曉的信。父親的信中有這樣一句話，“緣分這事能不負對方就好，想不負此生真的很難”，這句話不僅讓劇中的一對年輕人淚流滿面，也將過去的時空與現在的時空融為一體，讓觀眾感受到了世事變遷的滄桑與無奈。因此，“這部電影的精彩之處就是見清、小曉‘相依為命’，共同在國際化大都市打拼、奮斗的場景。這雖然不是現實主義題材的回歸之作，但也能感受到強烈的現實感”。影片在人物形象、人物語言、情節設置中的喜劇化運用，不僅化解了主人公面臨生存困境時的尷尬，還讓觀眾在會心一笑中拂去了過往人生的苦。更難能可貴的是，導演巧妙地將人物的職業特點、情感變化、故事發展進程糅合在一起，由于影片有懸念，有伏筆，但是不突兀，而是綿密細柔，絲絲入扣，因此形成了舒緩有致的敘事節奏，增強了影片的藝術魅力和感染力。對多重時空的精彩運用，以及精巧細節的鑲嵌，令近年來的都市電影充滿了敘事張力，并由此實現了情感升華。

■現實主義的堅持

2010年以來的中國都市電影仍然鮮明地體現了現實主義的影像風格，越來越多的導演運用電影化的敘事手法將時間和空間精準地表現出來。時間和空間的精確設置增強了影片的真實性和邏輯性，營造出一種生動的節奏感，也有力地凸顯了影片的主題。伊恩·瓦特說過：“在現在時態的前后關系中，正像在其他許多關系中一樣，空間與時間有著不可避免的相互聯系……這兩種尺度確實常常不可分開……不把存在的特殊時刻置于它的空間前后關系中，我們就不能輕易使其具體化。”都市電影不是傳奇，而是對真實生活的展現，因此，其嚴格遵守著時間、空間的一致性。導演將所要強調的時刻置于空間先后關系中，從而說明了這一時刻的重要意義。

在《前任3：再見前任》中，雖然人物生存空間的變化很大，但是由于導演對時間段的準確定位以及對時間點的恰當選擇，整部影片并未因空間的多元化而顯得混亂。導演運用交叉蒙太奇的手法表現了孟云與林佳的告別，同一時間，不同地點，兩人用痛徹心扉的方式與自己的愛人告別。而告別正是影片中男女主人公生命中的重要時刻，在經歷了情感的傷痛之后，他們也獲得了開啟新生活的勇氣。

而在《后來的我們》中，導演也在影片故事中設置了精確的時間點，幾個除夕都是男女主人公情感變化的轉折點，沿著這個時間的蹤跡，觀眾看到了林見清與方小曉的感情近十年的曲折，但他們的感情最終以分手告終。清晰的時間點的凸顯讓觀眾有了一種感同身受的代入感，觀眾好像也在時間的長河中，經歷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這無疑大大增強了影片的現實主義色彩。

在《分手合約》一片中，導演以五年為期限，展開了對男女主人公愛情的考驗。雖然女主人公的病沒有治好，但二人的感情并沒有發生變化，他們反而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對對方的愛。在《被偷走的那五年》一片中，大的時間跨度也是五年；在《失戀33天》中，觀眾也與主人公一起經歷了失戀后33天里發生的情感故事。這些都市電影都因精彩的時間點設置而令觀眾印象深刻。

綜上所述，當前的中國都市電影為觀眾呈現了真實的都市生存景觀，不僅注重影片內容的豐富，還注重提升影片的觀賞效果，在以正劇為主要形態的創作形態中增加了喜劇化的創作元素，影片的情感內涵也更加深厚凝重，道德、責任的凸顯也使影片表現出更多的正面意義，豐富了影片的深層內涵和藝術底蘊。當然也應看到，當下中國都市電影的創作中還存在一些不足，如影片的故事模式老套、前后情節設置脫節、對家庭和人倫的表現比較欠缺等問題。這些問題都是電影創作者需要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