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漄：拿走科幻“諾貝爾獎”的打工人

寇大庸

2023年10月21日晚，第81屆雨果獎獲獎名單揭曉，作家海漄憑借作品《時空畫師》榮獲最佳短中篇小說獎，繼劉慈欣、郝景芳之后，成為第三位獲得雨果獎的中國作家。

海漄，1990年生于湖南湘潭，現居深圳，金融工作者，非職業作家。他的名字哪怕對科幻迷來說也挺陌生，但他的科幻作品早已形成了自己鮮明的個人風格。

這位跨界的金融“才俊”，從劉慈欣手中接過獎杯的當晚便動身返回深圳，繼續他的金融“打工”生活。在腳踏實地的生活中，無論對于海漄本人還是無數科幻迷來說，一個好的科幻小說，如劉慈欣所說的，“可以讓人在下班途中仰望星空”。而中國科幻創作的曠野，也因他們而繁星閃爍。

海漄的職業身份與寫作成就之間的反差，讓人津津樂道。拋開成就本身，海漄的故事，讓無數年輕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像大多數人一樣，畢業之后，海漄來到深圳，進入金融行業打拼，如今是銀行里的一名普通員工。這是一份極具“現實主義”的工作，每天都要埋頭于金錢與績效的計算之中，一點都不酷，甚至和富有浪漫精神、任由想象力馳騁的科幻一點都不搭邊。

但就是在這種普通的敘事中，科幻成為點亮平凡生活的一束火焰。海漄從小到大都愛好科幻小說。他小時候經常去書店，在那里，《海漄底兩萬里》《珊瑚島上的死光》等科幻作品，讓他的思維與想象力穿越了現實的界限。

上初中后，海漄成了科幻小說的狂熱愛好者。他自稱：“從兒時起，故鄉的書店就為我搭建了一處曲徑通幽的私人花園，而科幻是其中最美的風景。”長大之后，他一直將這“最美的風景”珍藏于心。哪怕工作再繁忙，只要“睡前翻幾頁科幻小說，和幾位從未見過的朋友聊聊對科學、對科幻的看法，就足以讓我放下疲憊，安然入睡”。

科幻小說，成為一名普通人超越自己平凡生活的手段。海漄的創作之路始于2011年，不過那時候他只是抱著“看多了我也來試試”的態度，直到2016年，他的工作發生變動，有機會騰出更多時間來從事創作，他的創作生涯才算真正穩定下來，此后便兢兢業業，認真對待。

海漄身上有著嚴肅創作者特有的持續創作意識，而他身為金融工作者培養的自律素養也發揮了不少的作用。盡管工作占據了大部分時間，但“晚上回家以后，我把別人可能用來刷手機或者看短視頻的時間花到了寫作上。在工作中養成的自律和目標感，也幫助了我”。他表示，自己如果定下了創作目標，比如，今天要寫1000字，那么無論如何都要完成。

海漄的創作經歷，對面臨社會壓力的年輕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激勵。在得獎之后，他有這樣一番自白：“現在我離開了故鄉，在大城市做著一份平凡而繁忙的工作，我們要忠于理想，也要面對現實。在日常緊張的工作中，我計算著我的時間、計算著我的收入，但也記得抬頭仰望星空。”

從2021年《江之怒》開始，海漄的作品逐步確立了把歷史與科幻結合起來的創作風格，借助歷史的真實與科幻的不真實，達到一種亦真亦幻的歷史想象與科幻寫作。

歷史視野、科幻靈感與人文關懷，是海漄創作的特色。如《盡化塔》便是一部極具“海漄風格”的作品，其講述的是利用VR技術修復大同釋迦塔的故事。小說的科幻色彩并不濃烈，它以木塔為媒介，將歷史上的建塔匠人與“未來”的守塔人聯系在一起，為故事賦予了厚重感與縱深感。

而此次獲得“雨果獎”的《時空畫師》，創作于2022年，被海漄視為自己科幻創作的階段性小結，是自己“在想象力與歷史傳奇中平衡得最好”的作品。

《時空畫師》的原型，是中國傳世名畫《千里江山圖》的創作者王希孟。在歷史上，王希孟的經歷充滿了諸多謎團，對他的記載僅限于北宋宰相蔡京在《千里江山圖》題跋中的寥寥數語。在世人對《千里江山圖》的驚鴻一瞥之后，王希孟便仿佛消失一般。再次出現，已是清代宋犖（）在《西陂類稿》中提到他“進得一圖身便死”。

王希孟撲朔迷離的人生經歷，激發了海漄的創作動機：“這位名為‘希孟’的天才少年，何德何能竟得到自號書畫‘天下一人’的宋徽宗親自指點？他又師承何處，未及弱冠便有如此功力？希孟、宋徽宗、蔡京他們三人有怎樣的糾葛，希孟隕落的真相是不是就隱藏其中？”而《千里江山圖》中描繪的許多景物，都在現實中有原型，自幼深居宮院高墻之內的王希孟，如何能夠知曉這些景物的樣貌？這個問題促使海漄在故事中使用了“高維空間”這個科幻靈感。

在《時空畫師》里，主人公趙希孟是一個可以在高維空間進行時空穿梭的人。而他之所以能夠畫出《千里江山圖》里的景物，正是因為自己可以通過冥想抽離肉身，前往各地飽覽風物，而他的“進得一圖身便死”，也是因為看到了幾十年后北宋被金滅亡的未來，向宋徽宗進獻《千里餓殍圖》以示警告的結果。

很多人批評《時空畫師》的科幻元素太“軟”，僅一個高維空間的時空穿梭，而且還是被前人用爛的創意。但科幻的“軟硬”或許并不是海漄關心的重點，通過高維空間這個科幻點子，海漄講述了一段頗具說服力的“趙希孟”小傳。聯系到北宋滅亡的歷史，讀罷不禁使人恍惚，如果宋徽宗聽取了“趙希孟”的進言，歷史走向是否會有什么不一樣？

根本上來說，科幻對于海漄，最重要的是提供了敘事的自由度。以歷史入科幻，借科幻抒發人文精神，才是海漄的核心創作意圖。

他自言道，某種意義上，歷史科幻不是為了尋找一塊新異域去探險，而是從這生于斯長于斯的文化中重拾那些可以打動我們，打動全人類的東西。它是過去的，但面對的卻是未來。

《時空畫師》的核心是對中國“士人精神”的闡發與抒懷，能夠以這種本土化的作品得獎，本身就反映了科幻小說界對中國文化的接受與理解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而對于中國科幻界而言，海漄的作品能夠獲得雨果獎，最大的意義在于激發創作者的創作自信：根植于中國文化的本土化科幻小說不是敝帚自珍的小眾讀物，它有機會走向世界級的舞臺。

（摘自“南風窗”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