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城

從小阿箬就是個比較無聊的人。
在她上大學的那一年,文藝風席卷校園,每個女生都想變成文藝女青年。而她是個例外。是的,她一點都不文藝,充其量只是個女青年。
那一年,有個從小眾變流行的文藝女歌手要來學校開簽唱會,作為學生會主席,自然有很多人想要通過她的關系搞到門票,秦鯤宇就是其中之一,并且是最死纏爛打的那個。
女生宿舍樓下,秦鯤宇抱起吉他唱起了那個女歌手的歌,并且揚言是送給阿箬的。阿箬穿著睡衣,站在陽臺上大喊:“秦鯤宇,你別發瘋了!”
秦鯤宇沒有停下的意思,阿箬端起一盆水,“嘩”一下澆到了秦鯤宇頭上,淋得像只落湯雞的他終于灰溜溜地走了。
隔天,他又在食堂門口堵住阿箬。這次他低調多了,只是遞給她一份綠豆冰:“這是我親自為你熬的哦,味道還不錯。”
阿箬接過綠豆冰,喝了一口:“味道是挺好的,但我警告你以后不準在宿舍用大功率電器!”
秦鯤宇得意地笑笑:“這是我在朋友的出租屋做的啦,你要是喜歡,我再給你煮。”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阿箬其實一點都不喜歡綠豆的味道,有一種淡淡的苦味。
但也許是被秦鯤宇的心意感動了,她真幫他搞到了一張門票。她雖然不太能理解追星這回事,但她的確在秦鯤宇的推薦下愛上了那個女歌手的歌。
為了感謝阿箬,秦鯤宇決定請她吃飯,選了一家他們的家鄉菜館,美其名曰中秋節快到了,有點想家了。
阿箬和秦鯤宇來自同一個沿海小城。他們是高中校友,又一起來到這座大城市上同一所大學。秦鯤宇是那種特別開朗的男生,好像心里沒有任何煩惱,即使有煩惱,他也會拍拍胸脯說:“沒什么大不了,一切都會過去的。”“沒什么大不了”是他的口頭禪。
那頓飯他們吃到飯館打烊,秦鯤宇一直在回憶高中生活,邊說邊笑。阿箬卻始終心不在焉,她失戀了。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兒喝酒,千杯不醉。
秦鯤宇本想逞能陪她喝幾杯,可還沒喝到一半,就跑去廁所吐了。
從飯館出來,阿箬其實有點醉了,她突然在空曠的馬路上奔跑起來。秦鯤宇跟在后面喊:“跑什么呀,你是要去投胎啊?”
“我倒想投胎,做人好累!”
“我知道你不開心,不管你遇到什么麻煩,都可以來找我,我隨叫隨到,沒什么大不了。”
不知道出于醉意,還是被他那番話觸動,總之那一刻,她覺得秦鯤宇身上像有一層光,閃閃發亮。
那段日子,午夜夢回時,阿箬無數次想給前男友宋超打電話,質問他為什么會變心,但是僅存的理性讓她保住了最后的一點自尊。
愛情里變心的那個人是壞人嗎?也不見得。或許他只是累了,又或許他只是有了新的喜歡對象。但她覺得,他還算有良心,沒有瞞騙,大大方方地告知并提出了分手。即使如此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的愛情已經結束,她還是會懷念在一起的時光。
宋超是學網球的,長得帥,身材好,絕對是人群中的焦點。當初為了能多看他幾眼,她每天都帶著一瓶水去網球場邊念播音稿。直到有一天,宋超突然跑到她面前說:“我忘帶水了,能不能借你的喝?”
超級蹩腳的搭訕方式,但他們就這樣戀愛了。
訓練結束后,他們經常一起去夜市吃宵夜,他喜歡喝酒,但從來不讓她喝,他說女孩子喝點維他奶就可以了,美味又養顏。他參加大學生網球比賽,她把整個寢室的室友都拉去給他助威。還有一次他感冒了,她在宿舍熬姜湯,差點造成失火,驚慌失措中,她仍不忘搶救那碗快熬好的良藥。
后來他是怎么和體操系的女生走到一起的,她不得而知,但據知情人士透露:“他們早就看對眼了,只是你太傻了!”
這位知情人士便是秦鯤宇,也不知他是從哪兒打聽來的小道消息。總之當阿箬告訴他自己失戀的事之后,他就替她打抱不平。“他就是個小人!”
“算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反倒是她安慰起他來。
畢業后,阿箬沒能順利成為一名體育節目主持人,只能穿梭于各種小型活動中。每場拿到的錢不多,但她相信只要業務能力強,找她的活動方會越來越多。
比她更慘的是秦鯤宇,剛踏進大學校門時,他揚言要進國家隊。當然不是去比賽,因為他學的是運動醫學,所以只是去當隊醫。可現在的他呢,居然當起了司機。
那天活動結束,忽然下起了暴雨,排隊叫車的人大排長龍。這樣等下去,估計半夜才能到家。阿箬想起之前一個朋友遇到類似的情況,急中生智打了一輛貨拉拉,然后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瀟灑地上了車。
于是她給秦鯤宇打了個電話,二十分鐘后,秦鯤宇開著他的貨拉拉,天使一般在暴雨之夜降臨。“我再也不嫌棄你開貨拉拉了。”她上車后說。
“哈哈,多謝你的不棄之恩。話說回來,我還挺喜歡這份工作的,至少可以在這樣的時刻幫上你的忙。”他總是這樣樂觀。
雖然畢業后他們聯系甚少,但他會在她每條朋友圈下點贊。就連在這樣的深夜,她打電話過去,他也是秒接。她當然知道他把她當成很重要的人,她也知道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但那時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沒時間思考關于他的細枝末節。
那年,她爸爸生了一場大病,她拼命接活,為了省錢,她有時一天都不吃飯,就等著第二天去活動現場吃免費餐點。除了買主持要穿的禮服,她基本不買衣服,化妝品也都是最便宜基礎的。
那陣子,秦鯤宇約她吃飯,她都拒絕了。她不好意思每次都讓他請,她不是只想著占他便宜的人。
終于,被拒絕幾次之后,秦鯤宇找上門來了。“你是不是在存錢準備買迪士尼啊?”他問。
“為什么是迪士尼呢?”
“因為迪士尼是每個公主的夢啊!不然我真的想不出來你為什么那么忙!”
“哈哈哈,那你覺得我是什么公主?”
“跟你開玩笑啦。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我可以幫你呀。”
她知道他是開玩笑,但她還是很感動。這些年,人來人往,只有他一直陪在身邊,不聲不響,但情誼卻似千斤重。
又過了幾年,她的生活變好了一點,在主持界也漸漸小有名氣。有了點積蓄后,她和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小小的花店。秦鯤宇成了給她拉貨的固定司機——他現在自己搞了一家物流公司,事業正處于穩步上升階段。
沒事的時候,阿箬都待在花店里。在那一方世外桃源,她對自己以及秦鯤宇都有了新的認識。
從小到大其實她過得并不快樂,當同齡孩子都去學芭蕾和鋼琴的時候,她只能在家里抱著幾本童話書翻來覆去地看。家里沒有余錢讓她去上興趣班,她只能拼命學習,好讓大家能在人群中記住她。
秦鯤宇就是在學校的表彰大會上第一次見到阿箬的。她站在臺上小小的,說話的聲音那么好聽,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他想認識她,但是用什么理由呢?縱使他是個外向的男生,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也會怯場。默默暗戀了三年,打聽到她的高考志愿,他想賭一把。沒想到他們真的又成了校友,并且借著老鄉會聚餐的名義,終于跟她說上了第一句話。
這些都是阿箬不知道的,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現在見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是他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她跟他在一起是快樂的,發自心底的輕松和愉悅。
他隔三岔五就跑來花店幫忙,花藝學不會,但澆水、拖地、倒垃圾還是挺在行的。并且,他還會監督她——“我不是昨天剛給你收拾了工作臺嗎?怎么又變這么亂!”“剪刀不要亂放啦,免得又找不到!”
“好好好,知道了!”但下一次,她還是將他的叮囑忘得一干二凈,他又會不厭其煩地重復一遍。
年底,阿箬的姨媽打電話叫她去相親,說對方是個海歸,帥且多金。阿箬一個勁兒在電話里說:“不用了!”
掛斷電話,一旁的秦鯤宇若有所思:“這么好的條件你還看不上?”
“關你屁事!”
“當然關我的事啦,你要是去相親,我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看著他漲得通紅的臉,阿箬終于沒憋住大笑起來。笑完后,她突然說:“那你可以給我買迪士尼嗎?”
“當然可以啊,不就迪士尼嘛,沒什么大不了!”
他知不知道他在胡說些什么?但好像她提什么要求,他都會答應她,也許這才是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吧。小時候看的童話書里,公主被巨龍搶走,王子打敗巨龍,救回公主,然后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曾經,她以為宋超是她的王子,可王子棄她而去;然后她遇到了秦鯤宇,他一點都不帥,比起王子倒更像是那條巨龍。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王子之所以能從巨龍手中救出公主,是因為巨龍從來不肯傷害她,而公主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巨龍的溫柔?
可能性很大,至少她是這么認為的。
(摘自《文藝風·愛格》2023年第10期,本刊有刪節,八方留白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