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是偶然碰上了

詩人海桑用詩化的語言記錄下自己和女兒充滿情趣的生活片段，從中隨處可見孩子充滿童真的一面，也映射出一位父親對女兒最深情的愛。

呆呆地望著你，突然想——童年不是為成年準備的，至少并非全然如此。今天不是為明天準備的，你也不是為我準備的。每一件事物，無論宏大或渺小，都自有其獨立的價值。

正午明亮的陽光里。看見了花車，看見了新娘子，看見了新娘子的婚紗。你轉身對我說：“長大了，我也結婚。”

“和誰？”“和爸爸。”

我相信，你并不了解什么是“婚”，但一定是懂得了“結”的意思。一個結，兩個結，千千結，都在人心里。

和你一起玩耍，也有很累人的時候。你津津有味的東西，我有時感覺枯燥。沒辦法，我只是個爸爸，作為玩伴和朋友，我并非最好的。

所以，我更愿意讓你和同齡的孩子一起游戲，我只是看著你們。

看著你們，我走不進去。

我正跪在地上給花兒們照相。青嫩的草地上面，紅的和黃的花朵，都是我的女兒。

今天，我就是春天。毫不奇怪，那么多的花兒我并不認得，就已經愛上了它們。我跪在地上為它們照相，一朵、兩朵、三朵。

你撿起一片蟲蛀的葉子說，還有它。

“你看，爸爸除了喜歡你，還有許多別的人和事要去喜歡。你不能白天黑夜把我的時間都占了，總得多少給我留一些。有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待著。”

你一臉好奇地問：“一個人待著做什么？”

“一個人的時候，什么都可以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也許就只是一個人發發呆。”

“我不想一個人。”

“你是你自己的，我是我自己的，我們只是偶然碰上了。”

你沒有聽懂，也沒有反駁，只是好久沒說話。

紫玉蘭的花瓣深深淺淺，零星地散落在青草叢中，直引得你去拾撿。玉蘭花瓣溫厚而且柔軟，你卷起來做成夾心面包，叫我假裝吃。不料我真的咬了一口，驚得你大叫。

然后，我們小口小口地吃，試探著吃。花瓣的水分很大，幾乎沒什么味道，細細品來，比青草的氣味還要淡些。你再三要求多吃一點，我沒有把握，擔心我倆真的成了神仙。

你還不到四歲，我們之間關于死亡的探究卻一直進行著。

大樹會死嗎？會。小瓢蟲呢？會。

凡活著的都會死，也都在死去的路上活著。有一天，你也會變成個老太太，這件事一定會發生的。那時候，我早已躺在地下，變成了土，你親我也沒有用，因為我不是吃了毒蘋果，我是吃飽了時間，就死了。

你挨我挨得更近了，說：“你陪我。”

八點了，八點一刻了，八點半了……終于忍不住，輕輕推開你的房門，只見被窩里伸出個腦袋，正趴在一本大書上面，嘴里還自言自語地嘟噥著什么。我連忙退回去，悄悄等著。等你把書往旁邊一扔，喊一聲爸爸，我就從天而降了。

（摘自《我們只是偶然碰上了》，四川文藝出版社，胡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