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廣州·劉黎平

一個人的才能分為才華和才干。簡單而言,才華更多指藝術文學方面的才;而才干更多指管理經營方面的才。盛唐的詩人,明顯個個都有才華,至于才干呢?看看盛唐詩人的命運,便知就才干而言高適明顯是最大贏家。
李白曾享受榮華富貴,成為盛唐的文學頂流,但他只是一個被寵幸的文壇弄臣,而且他的結局還有點草率,因投靠了永王,入叛軍陣營,他一度陷入“世人皆欲殺”的尷尬,被叛死罪,后改為流放。
王昌齡也是頂流,可惜反復被流放,最后被地方官所殺。
王維是絕對的頂流,當時在李白之上,但結局和李白有點相似。李白結局草率,王維結局尷尬,他當了安祿山任命的官員,盡管是被迫的,但在那個時代是抹不去的污點。
杜甫后來是頂流,甚至力壓李白。然而,他成為頂流是在身故幾十年后。盛唐時,他雖然算不上寂寂無聞,但絕對上不了時代熱搜。
只有高適,時代在往下走,他卻往上走。他曾經乞討于南方,晚年卻官居節度使,一路上升到散騎常侍,人稱“高常侍”。盛唐詩人里,做官最大的只有高適。
或許有人質疑,張九齡身為大唐宰相,也有詩名,他不是比高適混得好?這個要看身份。高適是以詩人的身份立足于世,官員是他的第二身份;張九齡是以宰相的身份立足于世,詩人是他的第二身份。詩人當官,和當官的寫詩,畢竟有區別,盡管才華都一樣。
歷史上的高適,并不是電影《長安三萬里》中所說的那樣木訥淳樸、口吃呆板。盛唐負有盛名的大詩人,沒有幾個木訥的。高適說不上高調飛揚,但也不至于木訥口吃。
但高適和李白確實有區別。兩人都有才華,但李白在《與韓荊州書》里,很坦蕩地承認自己于軍國之事,并不擅長:“白謨猷籌畫,安能自矜?”出謀劃策方面的事情,我李白不敢自夸。言下之意,他不是政治軍事經濟方面的人才,從來沒有過這些方面的功績,但高適在才華之外是有才干的。
李白見到了唐玄宗,高適也見到了唐玄宗。李白見到唐玄宗時是花團錦簇、天下太平時;高適見到唐玄宗是在兵荒馬亂、大唐走下坡路時。李白作為才華型人才,他送給唐玄宗的只能是詩;高適具備才干型素質,他送給唐玄宗的是謀略、戰略。
高適和名將哥舒翰一起守潼關,因為楊國忠的步步催逼,倉促出戰,結果兵敗如山倒。哥舒翰被俘后,高適往西跑追上了唐玄宗,在滿朝文武面前展現了自己的才干。
高適很會作報告。首先,他替自己的上司哥舒翰喊冤,“疾病沉頓,智力將竭”,說哥舒翰兵敗是因為他年老神昏,更重要的是楊國忠這個奸相的反復催逼。
緊接著,他替唐玄宗挽回面子,認為這一次撤出長安轉進西南是戰略轉移,是保存實力。有一種前進叫暫時撤退,并不是恥辱,“陛下因此履巴山、劍閣之險,西幸蜀中,避其蠆毒,未足為恥也”。適當的時候,說適當的話,這大大提振了唐王朝的信心。
大唐繁花錦繡時,李白寫再多“云想衣裳花想容”,也只能得到唐玄宗、楊貴妃滿意的微笑。大唐往谷底狂跌、大家都沒有信心的時候,高適一句“未足為恥”,則能得到唐玄宗兩行感激的熱淚。
滿意的微笑和感激的熱淚,效果自然不一樣。高適征服了唐玄宗和文武百官,唐玄宗給了高適一個天花板級的評語,那就是既有“經濟之略”,又有“文雅之才”。“經濟之略”即才干,“文雅之才”即才華。從此,作為政治家、軍事家和文學家的混合體,高適的職場之路再也沒有障礙,如李白筆下的大鵬,扶搖直上九萬里。
高適的才干其實很早就顯示出來了,只是沒能順利傳遞到皇帝面前而已。
高適既在軍隊里當過幕僚,也在地方上當過父母官,積累了一定的從政經驗。他在地方上的為官風格是“政存寬簡,吏民便之”,治理特色比較寬和簡便。他不多事,不生事,讓下屬和老百姓都覺得很舒適。這就是才干,地方官的才干!當高適一路狂奔見到唐玄宗時,他也是將當年在邊塞當幕僚、在地方當父母官的才干,傳遞到了唐玄宗面前。
有才華的人,能為時代輸送好的作品;有才干的人,則能為時代交上好的作業。好作品,用來欣賞;好作業,能當飯吃。君不見,古代有很多落魄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總是過不好一生。或者說,在時代的轉折關口,把握不好風向,一路蹉跎,潦倒終生。
值得說的是,才干不是易得的,它就像寶劍一樣需要磨礪。高適經受的磨礪可謂夠多了,當地方官時,既要奉承長官,又要經受家人的恥笑;當邊關幕僚,歷經風沙的摧殘,冰雪的煎熬……這些為他在歷史大變故中的華麗轉身,做好了一切伏筆和鋪墊。
而且高適在修煉才干的路上目標明確,他追求的是“王霸大略,功名節義”。因為這個精神力量的支撐,高適一直鍥而不舍地考功名,年逾不惑終于考上進士。
李白呢?他追求是才華耀千古,追求的是“五侯三貴同杯酒”“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榮華和桀驁,所以永王的邀請讓他無法拒絕,這也注定了他在皇權之下的草率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