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大樹

張凝遠

除了幾座討厭的高樓外，幾乎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遮擋住我的陽光，是的，天生屬于我的陽光。自這里還是一片荒蕪時我便長在這里，鶴立于雜草中，肆意生長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我越長越高，樹冠越長越大，直到霸占了幾乎所有的陽光。我曾見過幾株小樹苗破土而出，它們嬌嫩的枝葉、纖細的枝干，在土中好奇地探索的樹根，每一次都能喚起我有些落灰的童年記憶。說真的，我很愿意看著它們茁壯長大，就像是重溫一遍我的生命一般，我會因此感動得落淚。

當我遇到的第一棵小樹苗掉完最后一片葉子，它的枝干真正變成一根木頭時，我抖落了幾片葉子，算是我對它的哀悼，同時也是對我自己的。我遇到了第二棵、第三棵、第四棵……它們都充滿生機，亦都不可避免地枯死在我的臂彎里，我的心逐漸被刺痛得麻木，于是我安慰自己，這就是自然規律，與我無關。我無可奈何，只能接受。后來，我再也沒為哪棵小樹抖落過樹葉，我覺得那不過是一種浪費。

我將精力放在了生長上，每天都有人在我的樹蔭下拍攝，贊嘆一番大自然卓越的生命力，再感慨一下生命之奇跡云云。我明白，我的枝條已經延伸到了最遠的地方，我的樹冠也即將一點點萎縮，當人們沉浸在自我感動中我也就可有可無了。可我也開始擔心，自己是否真的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成不變的陽光、一成不變的雜草，就連那些枯死的樹苗也不曾變過，只有我在慢慢衰老，這些貫穿我生命中的場景，此刻如烈火炙烤著我。我想像著死后的景色，恐怕與我降臨在這片土地之前差不了多少。我就這么死去嗎，什么也留不下，我的生命一眼便望得到盡頭嗎？我迫切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于是我想到了風，我想像它一樣飛舞，而不是被困在土地里。是的，只要能像它一樣，我也可以真正做到生生不息。

我不知道風能不能聽見我說的話，每次它突然出現又消失，我只來得及喊出一個字。“帶！”“我！”“走！”日復一日，我向它發出最真誠的呼喚，希望它下次到來時，我能隨它一起離開。它從未回復過我一個字，卻在某一天突然把我連根拔起。我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回到土地中了。

“為什么想要和我一起？”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它的聲音，我告訴它：“因為我討厭做一棵樹。”

“可是你已經做了很久了呀。”

“這是，自然規律……”

它沒再吭聲，只是帶著我飛啊飛。我看清了太陽真實的模樣，是一只孤單的三足鳥。我遇見了沙漠里的一場暴雨，看見了一頭擱淺的鯨魚……看到了許多本不可能看到的奇跡，雖然我一直在不停地枯竭，但我喜歡和風待在一起。

在一片海洋上，風對我說出了最后一句話：“我要消失了，但我可以在別的地方重新出現，那么你呢？”

“沒關系，這是自然規律……我已經打破過一次了。”

（指導老師：肖?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