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愛榮的“監獄風云”

張鐸

2023年8月22日，江蘇省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江蘇省監獄管理局原局長于愛榮受賄、徇私舞弊假釋案。于愛榮因受賄罪、徇私舞弊假釋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00萬元，對其受賄犯罪所得予以追繳，上繳國庫。農家子弟出身的于愛榮在江蘇監獄系統工作30多年，曾擔任江蘇省監獄管理局“一把手”長達12年。從管理監獄的省監獄管理局“一把手”，到成為階下囚，于愛榮的人生角色出現如此巨大的戲劇性反轉，令人唏噓。

“衣錦還鄉”，假公濟私大興土木

在江蘇省常州市金壇區薛埠鎮于愛榮的老家，于愛榮這個名字幾乎無人不知，然而他的口碑并不好，許多鄉親都會對他數落一頓。

身居高位的于愛榮與家鄉父老交惡，導火索是一座令于愛榮“魂牽夢繞”多年的莊園。

于愛榮一直希望擁有一座屬于自己的莊園。在擔任江蘇省監獄管理局“一把手”數年后，于愛榮自覺可以“衣錦還鄉”了，便在老家大興土木。

然而，莊園工程涉及的許多土地都是于愛榮巧取豪奪來的。于愛榮不僅違規變更土地性質，還打招呼讓常州監獄與老家村委會簽訂共建協議，假公濟私。這些舉動惹怒了家鄉父老，部分村民聚集起來阻撓工程建設。

一個當地村民回憶，當初大權在握的于愛榮很囂張，打算“收拾”帶頭阻撓的村民。后來還是有人勸說于愛榮，怎么能讓一個監獄來老家搞合作共建、修莊園呢？這不是給自己修“監獄”嗎？于愛榮這才叫停了莊園的修建工程。

另一個年長的村民感嘆道，于愛榮在老家聲名狼藉，與鄉親們的關系劍拔弩張，“即便在貪官之中，也算是奇葩了”。

“家臣”落馬，翻出陳年舊賬

于愛榮早年在家鄉當過民辦教師，后來進入監獄系統，從一個少管所干事成長為江蘇省監獄管理局“一把手”。30多年間，其工作經歷始終在江蘇監獄系統。

于愛榮早期仕途順遂，30多歲就躋身江蘇省監獄管理局領導班子。2001年，44歲的于愛榮出任江蘇省監獄管理局黨委書記、局長。

2013年元旦，于愛榮被相關人士發帖舉報，遭遇仕途中的一次重大危機。不過，此時于愛榮已在江蘇省監獄管理局“一把手”的位置上坐了12年，擁有較為豐富的“資源”。面對危機，他不僅向相熟的省領導求援，還讓下屬籌集經費去北京活動。最終，這篇網帖被刪除。幾個月后，于愛榮調任江蘇省政府法制辦公室主任。

這是多年以來于愛榮第一次離開監獄系統，雖有悵然之情，但職務畢竟從副廳級升為正廳級。于愛榮甚至對人吹噓，說壞事變好事，要感謝發帖舉報他的人。

但于愛榮高興得太早。轉眼到了2021年，已退休一年的于愛榮，又一次如坐針氈。

2021年5月，時任蘇州監獄黨委書記、監獄長沈德明的兒子被抓。兩個月后，沈德明落馬。沈德明是于愛榮一手提拔起來的，在江蘇監獄系統甚至有種說法，認為沈德明就是于愛榮的“家臣”。

沈德明與于愛榮相識很早。當年，于愛榮在隸屬于監獄系統的竹簀煤礦掛職任副礦長，沈德明在竹簀煤礦任普通干警，兩人性情相投，逐漸熱絡起來。此后，于愛榮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對沈德明也不忘大力提拔。

據介紹，于愛榮與沈德明不僅有金錢往來，甚至于愛榮的許多“爛事”，都交給沈德明去處理。

曾經，于愛榮與多名監獄系統女警有不正當關系，其中一人因為情感糾葛，精神長期抑郁，在去醫院治療途中遭遇車禍死亡。于愛榮唯恐有什么把柄落下，交代沈德明“妥善”處理后事。沈德明以整理遺物的借口，找回一本與于愛榮有關的日記，立下“大功”。2013年初，于愛榮遭遇網帖舉報后赴北京活動關系，不僅把沈德明帶在身邊，中途產生的許多費用，也由沈德明拿回蘇州監獄“處理”。

正是因為兩人之間利益糾葛太深，沈德明的落馬令于愛榮惶恐不安。于愛榮更加清楚，今時不同往日，隨著反腐敗斗爭的深入，昔日費盡心思編織的關系網早已崩塌。

一手遮天，不動聲色排斥異己

該來的終究要來。

在沈德明落馬幾個月后，于愛榮從家中被帶走，而外界對于愛榮的落馬并不吃驚。多年來，于愛榮給自己戴上了許多面具，隨著調查的深入，這些面具被揭了下來。

“溫文爾雅”就是于愛榮的一副面具。“于愛榮不是那種表面霸道，對周圍人頤指氣使的‘一把手，他的霸道是藏在骨子里的，當面笑呵呵，背后下狠手。”按照慣例，于愛榮既是江蘇省監獄管理局“一把手”，又長期擔任江蘇省司法廳副廳長。表面上，于愛榮將江蘇省司法廳的領導掛在嘴邊，實際卻自行其是，一手遮天，把江蘇省監獄管理局弄成了“獨立王國”。有一年，省司法廳向省監獄管理局派來兩名干部，分別擔任組織處處長與財務處處長。于愛榮多次在公開場合說，這體現出上級對省監獄管理局的重視。但實際上，他對此耿耿于懷。最終，于愛榮不動聲色地施展一系列手段，將兩名處長調到其他崗位。

“監獄理論家”，是于愛榮的另一副面具。他在監獄系統工作多年，號稱著作等身，以監獄專家自居，還在多所高校擔任顧問與兼職教授。此外，于愛榮對晚清官員、近代法學泰斗沈家本十分推崇，寫過多篇文章分析闡述沈家本的法學思想。于是，一幫溜須拍馬之徒就說于愛榮是“當代沈家本”。于愛榮對沈家本的研究有多深，外人不好論斷，但以他的名字署名的30余本著作，卻早被證實是東拼西湊之作，且全由別人代筆。

“靠監吃監”，踐踏司法公平正義

于愛榮并非“監獄理論家”，倒是在“靠監吃監”方面動了不少歪腦筋。一個商人因犯詐騙罪等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在東北地區某監獄服刑。有人找到于愛榮，希望他想辦法“運作”。

當時，于愛榮是江蘇省監獄管理局局長，犯人雖遠在東北，但以于愛榮的“專業經驗”，這些都不是問題。在于愛榮的授意下，有人偽造了犯人擅長機械制作與設計的相關文件。然后，于愛榮聯系該犯人所在監獄，以鎮江監獄下屬的機械工廠需要專業人才為名，將犯人從東北調至江蘇。但到江蘇某監獄后，犯人并未從事與機械有關的工作，還被違規安排在積分高、工作輕松的崗位進行改造，為后續的減刑、假釋創造有利條件。

正是在于愛榮的“運作”下，一個被判無期徒刑的罪犯，數年后竟然得以假釋出獄。這個犯人的家屬，自然也給了于愛榮豐厚回報。

于愛榮曾自詡自己淡泊功名。但隨著調查的深入，人們發現，于愛榮絕非淡泊之人，多年來為謀官位晉升，用盡了手段。于愛榮多次讓沈德明購買名貴字畫，贈送給相關人士。得知某人喜歡攝影，于愛榮又讓下屬監獄購買一部價值十余萬元的徠卡相機相送。

家族腐敗，從“全家腐”到“一鍋端”

在于愛榮落馬前，就有人統計過，于家有20多個親屬在江蘇監獄系統工作，且有多人成為處級干部。但除了這些進入監獄系統工作的于家親戚，真正“厲害”的是沒進入監獄系統工作的兩人：一個是于愛榮的兒子，典型的“衙內”；另一個是于愛榮的弟弟，號稱江蘇監獄系統的“地下組織部部長”。

于愛榮的兒子大學一畢業就被父親帶著參加各種飯局。席間，于愛榮說到兒子想自己創業，卻苦于沒有啟動資金。其下屬與各路商人立刻心領神會，有人捧來好幾十萬元的啟動資金。

后來，于愛榮的兒子和一個商人合作經營食品禮包生意。此后數年間，江蘇多家監獄逢年過節時給員工發福利，都會采購這些禮包。幾年下來，于愛榮的兒子從合作伙伴那里拿走了數百萬元的回扣。

相關人士還講述了一個令人唏噓的細節。在兒子還在讀高中時，于愛榮就把受賄而來的各種煙酒、購物卡交給兒子，讓其拿出去賣，以此“培養”兒子的理財意識。有這樣的父親，兒子走上歧途就不令人意外了。

于愛榮的弟弟經商時間更早，且一直圍繞江蘇監獄系統構建自己的商業版圖。他早年經營茶葉，江蘇的所有監獄在采購茶葉時都找于愛榮的弟弟。除了做生意，于愛榮的弟弟還多次直接幫助其受賄。經調查，于愛榮總計受賄2000多萬元，其中近一半是借弟弟之手。知情人士介紹，于愛榮大肆賣官鬻爵，并和弟弟形成“分工合作”，對于那些不太熟悉的人，就讓弟弟去收錢，如果出現意外就讓弟弟去退錢，自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后來，在于愛榮被公開宣判后，他的兒子與弟弟也被判刑。

貪腐親兄弟，坐牢父子兵。當年上演“全家腐”，如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