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慧 楊麗娟

15世紀以來,海洋在國家發展中的戰略價值不斷凸顯,人類文明也開始進入到更具“開拓性”的海洋時代。特別是21世紀以來,隨著海權長期占據著海洋政治的中心舞臺,各海洋國家為了爭奪海權進行著持久的競爭、合作與沖突。從歷史上看,海洋對國家發展有兩種基本表現形式:海權與海洋權益。海權與大國武力崛起模式緊密關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大國武力崛起模式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大,特別是在和平與發展成為時代主題的形勢下,世界整體化發展速度加快,相互依存度大增,國際組織數量急劇增多,現在的海洋爭端與歷史上的海洋爭端已不可同日而語。
海權的概念辨析海洋與海權都是獨立于人類主觀意識的客觀存在。由于15世紀前人們對于海洋的認識和利用海洋的技術能力等都處于非常粗淺、感性認識的階段,所以還未能形成真正意義上的海權。15世紀新航路開辟之后,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不斷擴大產品銷路的需要,驅使資產階級奔走于全球各地,到處落戶,到處開發,到處建立聯系。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這也就是說在新航路開辟之后,資產階級利用海洋向海外擴張,開辟殖民地,瓜分世界,爭奪世界霸權,在這個進程中,海權的概念逐漸誕生。基于此,當前我們所理解的全球意義的海權,包括兩個層面含義:一是一個國家對海洋的控制力;二是一個國家對海洋的利用能力,即海洋權利。
海權理論的發展隨著15世紀以來海權概念的逐漸清晰,海權理論也逐漸發展成熟。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美國戰略軍事家馬漢的海權論。馬漢利用歷史來研究軍事理論,強調歷史研究的實用性。海權論指出構成一國海權有兩大部分,其中一部分是使一國獲得財富、得以發展的海洋商業或海洋經濟的體系總和,包括商船隊、海外貿易體系、港口體系、海外殖民地體系;第二部分則是保護第一部分的國家海上力量,尤其是海上軍事力量。
此外,馬漢的海權論還提出了一國要具備海權的六要素。第一,國家的地理位置,即具備海權的國家要有廣闊的海岸線。第二,國家的自然結構,具備海權的國家要有優良港灣,其海洋與內河密切聯系,國家經濟發展是一個與海洋相關的體系。第三,國家的領土范圍,即海權國家的領土范圍要為一國海洋活動提供足夠的支撐、資源和沿海國土面積。第四,國家的人口數量,具備海權的國家必須有足夠人員發展海洋經濟與參加海軍,從事海洋相關職業的人口數量占據著一定比例。第五,國家的民族性格,海權國家的民族性格有三個顯著特征。首先,追求財富,例如最早追求世界海權的資本主義國家都具有明顯的趨利性;其次,具有冒險性格,愿意到未知的遠洋深處探索冒險;再次,與海洋有天然的親密感,愿意航海,進行和海洋相關的商業貿易活動,國家、民族與海洋息息相關。第六,國家的方針政策,如果說前面幾項都是建構海權國家的客觀條件,那么這一要素就是主觀動因,即一國政府是否重視海洋,愿不愿意主動推行一些政策使得國家發展戰略趨勢向著海洋發展,將國家的經濟發展、軍事發展主要集中于海洋方向。

海權的內核
人類文明總是不斷向前發展,盡管海權還有著一些相似因素,但當今世界與馬漢所處的帝國主義時代不完全一樣。縱觀百年來世界海洋國家,特別是海洋強國的發展歷程以及海權發展歷史,可以看到海權的內涵與概念在不斷更新,具有著鮮明的時代特征。
世界海權爭奪中心自西向東轉移。百年以來,世界海洋爭奪方式經歷了軍事爭奪向綜合競爭的轉變,爭奪的主要區域逐漸從西方海洋大國云集的大西洋,向資源豐富的印度洋以及太平洋擴展。顯然,古代海洋分為中西方兩個中心。在15世紀前后,西方的海洋中心從地中海轉移到了大西洋;東方的海洋中心則一直在西太平洋邊緣的大陸沿海。所以近代世界海權爭奪的主要區域在大西洋。
但從19世紀開始,海洋爭奪的中心逐漸向東方擴展。至20世紀初,由西向東的擴展已經非常明顯。其最重要的標志就是,一戰結束以后,英國和德國海軍的沒落,以及美海軍的日益崛起。與此同時,一戰結束后,美海軍出現了一個重要的戰略判斷,即東方正在崛起一支可以與之抗衡的海上力量——日本,所以這個時候美海軍開始實施兩洋部署、兩洋均衡的策略。它的作戰力量在太平洋和大西洋分為兩洋部署,盡管在二戰中美國實行了先歐后亞的戰略安排,但是在戰略決戰時實際上是在太平洋方向展開的。太平洋已經成為此時海洋大國進行戰略競爭的主要區域,這也代表著海洋大國的海權爭奪已經從以大西洋為主的大西洋時代進入太平洋時代。
世界海權爭奪焦點從控制海洋通道到爭奪海洋本身。近代以來,海洋對世界政治經濟秩序的影響越來越大,逐漸成為人類生存與發展的主要空間。二戰以后世界各國的地理版圖相對穩定,各國各民族各地區在相互依存不斷加深的同時,對海上通道和海洋資源的依賴也在不斷提升。新世紀以來,隨著人們利用海洋能力的逐漸增強,各涉海國家都開始將目光投向蘊藏著巨大經濟和戰略價值的海洋,海權競爭更加激烈。
1945年美國總統杜魯門發表《大陸架公告》,提出大陸架的范圍是海岸至183米的海底,掀起了世界范圍內的“藍色圈地運動”。這也表明世界各國對海洋的利用不再局限于它的通道作用,已經開始注重海洋本身所擁有的資源能源作用。20世紀70年代,前蘇聯海軍元帥戈爾什科夫在《國家的海上威力》一書中強調海洋是聯通世界的媒介和海上航線,有重要的聯通作用;與此同時,他還提出由于海洋本身蘊藏著豐富的資源能源,對于那些未來可能面臨人口或是資源危機的國家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甚至直接影響一國的生存與發展,所以他預測海洋本身的重大價值必將使海洋成為各個國家爭奪的主要對象。
進入21世紀,各國普遍都已經認識到海洋蘊藏著一國發展所需要的大量戰略資源,也是未來最有開發潛力和價值的資源空間。因此,也有人將海洋比喻為人類可以開發的第六大洲。越是這樣,各涉海國家對于海洋本身的爭奪也就越來越激烈,這也是當前對于海權爭奪的升級。

《海權對歷史的影響1660-1783》《海權對法國革命和法帝國的影響:1793-1812》《海權與1812年戰爭的聯系》被稱為馬漢的“海權論三部曲”
海權爭奪方式從單純軍事爭奪到各領域綜合爭奪。軍事競爭和武力爭奪曾長期作為海權爭奪的主要方式,最主要的代表國家就是美國。20世紀初,馬漢的海權論成為美國發展海上力量的理論指導,馬漢提出的要在戰爭當中控制海洋以及海洋軍事的發展是以海洋經濟為基礎。這兩個重要觀點深刻影響了當時美國的國家政治,極大地推動了當時美海軍建設,特別是發展到二戰之后,美國成為了全球第一的海上軍事力量。隨后,從美海軍戰略的調整可以看到爭奪方式和空間的變化。在冷戰時期,美海軍以頻繁和有效的海上軍事行動,貫徹西方戰略傳統中的三個原則:威懾、前沿部署、同盟。美國也為此長期占據了世界海洋霸主地位。1982年,美海軍部長萊曼提出了海上戰略,這個戰略實際上已經不僅僅是美海軍戰略,已經涉及空軍、陸軍和其他軍種。經過二十多年完善,2001年,美國時任總統布什在美海軍學院的畢業典禮上發表了著名的講話,提出美國的軍事戰略要向海上傾斜,為了更好地應付21世紀的威脅,美國將把海、陸、空、天和信息空間連成一體,在這個渾然一體的作戰空間中海洋將提供巨大的機動區域。迄今為止,海權變遷的重要緣起大多都是軍事領域的變革。對海權的爭奪方式已經由此出現重大變化,從以單純的海上軍事活動為主擴展到五維的戰略空間,而對五維戰略空間的綜合控制和利用成為一種新的競爭方式。歷史發展到今天,國家海上軍事安全遠遠超出軍事領域本身,覆蓋了整個國家的政治、經濟、科技、社會和文化各個領域。與此同時,海洋競爭已經演變為國家綜合實力競爭。
海權爭奪主體從以海洋大國為主擴展到全球涉海國家。17世紀以后,所有的大國崛起都與其海洋力量的發展相互疊加。而海洋秩序的改變,也是大國間海洋爭奪的結果。顯然,某些海洋大國曾長期掌控著全球海洋壟斷大權,進而在國際秩序中占據主導地位,并且在海洋領域構筑了一整套有利于自身發展的海洋規則體系。數百年來盡管該體系圍繞著軍事與霸權不斷進行調整,但仍在海洋大國中占據支配地位,長期影響著全球海洋發展格局。譬如,按照冷戰前統計,全球160多個國家中有30多個內陸國家,與海洋相連的國家的占比大約是81%,其中有40多個島國,90多個瀕海國家,這些國家都臨海,具有復雜的地緣關系,但是其中起決定作用的是占據絕對海洋優勢的強國。
但到20世紀后半期,國際形勢深入發展,全球力量對比不斷變化,這種以大國為主導的格局也開始發生變化。特別是1982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將占全球海洋總面積32.8%的海域作為沿岸國的專屬經濟區,劃給沿岸國管理,形成對世界范圍內的海洋權益和海洋勢力范圍的重新分割。與此同時,海洋事務成為國際社會共同關注的領域,形成了一種新的態勢:不僅大國,亞非拉有關各國也相繼加入維護和擴大自身海洋權益、通過海洋事務提高國家發展權的競爭行列。
海權爭奪社會層級呈下沉趨勢,由單一主體行為擴展到多主體,私人組織、社會團體和民眾共同參與的競爭。海洋爭奪的社會層級呈現下沉態勢,既為我們提供更多的機遇,同時也令海洋爭奪的形勢更為復雜。這就導致兩個現象:一是深度參加國家海洋行動,各國普遍承認運輸船隊、捕魚船隊、科學考察船隊既是海洋開發的主力,也是維護國家安全的重要力量。戈爾什科夫認為海上商船應當被認為是一個具有多種性能的國家海上威力的組成部分,在平時和戰時都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在平時,民用團隊是國家發展海洋經濟和進行海洋調查的主力;在戰時,是確保兵員和物資運輸的核心力量。值得特別注意的是,在世界各國的海上力量當中,有大量的私營成分存在,不是以國家為主,特別是運輸與捕魚船隊,其所發揮的作用遠超私營企業的范疇。例如英拉馬島戰爭,參戰雙方動員的民船總數高達參戰艦船的2/3。為了使民用船只的力量在必要時能迅速被使用,到現在為止,許多國家已經建立了有關的動員體制,制定了動員法則。二是非政府咨詢機構對國家海洋政策和有關制度的出臺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比如美國的蘭德公司是一個非盈利的民辦機構,但它的很多建議被美國政府采納,成為國家政策,特別是國家海上政策;英國戰略研究所是由英國學術界創建的,它的會員來自80多個國家,其以民間組織的身份深刻影響英國甚至歐洲的海上政策。

一戰后,隨著日本的崛起,海洋爭奪進入太平洋時代
以上說明從20 世紀中期開始,各國參與甚至主導海洋事務、影響海洋競爭的主體,確實存在著社會身份長期下沉的現象,這個特征第一可以提供機遇和發展空間,推動更多的社會人員關注和參與國家的海洋行動。但是必須要看到,由于我國全民海洋意識尚未達到與西方國家比肩的程度,相關的社會基礎也并不完善,所以有可能在社會層級下沉的過程中失去發展的先機。
可預見時間內,全球海權仍將繼續保持爭奪大于趨同的發展態勢。由于海洋對于世界經濟活動有著無可替代的作用,是建立和維持國際秩序的基本戰略空間,并在世界格局演變當中具有戰略制高點的意義,因此海洋仍將作為國際競爭的重要場域,全球各主要戰略力量都將在海洋領域保持規模性存在。因而對海洋的爭奪仍將繼續,并且可能日趨激烈。
在21世紀相互依存、相互掣肘的國際關系當中,在未來你中有我、榮損共擔的世界格局當中,海洋扮演著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是我們所提倡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平臺和載體。雖然在可預見的未來國際關系中,還不具備或者完全具備建設命運共同體的完善條件,但是不排除在某些條件下,個別區域會出現某些局部海上共同體的雛形,并可能在某一海域,對某些非全局性問題發揮中和和調節作用,但要警惕區域性共同體仍然會帶有傳統共同體的價值觀,即強烈的排他性和攻擊性,譬如美、日主導的同質性的價值觀以及奉行的外交政策。
圍繞焦點的海權矛盾與對立將更多以多國陣營的同盟式參與者,替代以單個國家為主的傳統解決方式,未來海權爭奪可能會聚焦于西太平洋和東亞海域。目前在西太平洋海域有北約;東亞海域中存在東盟會議、日本主導的Tpp以及中國參與的亞太經濟合作組織、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特別在東亞海域涉及的歷史問題頗多,是21世紀國際海洋沖突最有可能爆發的焦點地區之一,比如南海問題已經或正在演化為我國與國際其他戰略力量的博弈。
對海洋未知空間的探索將聚焦于對人類社會具有現實應用價值的領域,海洋科技博弈成為海權博弈的主要場域,并繼續以此影響國家事務和政治格局。迄今為止,海洋領域仍存在著巨大的未知空間,人類對海洋的探索還不到這一領域的5%,海洋科技的研究仍將是國際社會未來著重發展的領域,對海洋未知領域的探索仍然將以對人類社會具有重要現實應用價值的領域為主,并以得到技術裝備研發的有力支持為重要的發展基礎。這些探索的成功將在更大程度決定著有關國家在國際海洋事物中的話語權和地位,影響未來國際海洋事務的政治格局。
海上傳統安全威脅仍將大于非傳統安全威脅,要注重對軍事手段的合理運用。以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為代表的國際海洋法系形成以后,各國軍事力量正面沖突的情形雖然大為減少,但是非傳統安全威脅正在上升,未來由政治博弈導致的海洋爭端繼續趨于激烈,海上安全形勢較以往會更加嚴峻和復雜。就我國而言,在新的歷史時期,中國海上安全形勢更加復雜,因而要注重對軍事手段的合理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