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族傳統為基因的創作方法探析
——以“M-pop” 歌曲《蓮》 為例

關紫諾

《蓮》 是音樂人張藝興于2020 年6 月發行的第四張個人專輯， 共收錄有 《蓮》 《玉》 《靈》 等12 首歌曲，整張專輯的制作無論是歌曲本身還是概念設計都體現出“M-pop” 的風格樣式。 M-pop 全稱Mix－Mandarin－Pop，其概念內涵是 “用中文作為基本語言演唱， 加入一種或一種以上的其他國家語言的歌曲， 軌道混合強勁的鼓、Kick、 貝斯以及各種元素的打擊樂， 再混入HIP HOP、Urban、 Trap、 R&B、 EDM 中， 結合不同文化、 不同風格、 不同態度形成鮮明曲風。”①節選自張藝興 《風自東方來》 演講， 哈佛中西文化交流， 2022年11 月24 日。

自2018 年 “M-pop” 概念首次于其第三張個人專輯《夢不落雨林》 提出以來， 經過三年的探索實踐， 其“M-pop” 概念在專輯 《蓮》 中得到進一步深化——以中華傳統為引領， 堅持融合共創， 以表達民族精神、 輸出民族文化為目的， 主打歌曲 《蓮》 也就成為該風格的典型代表。 歌曲 《蓮》 圍繞 “霸王別姬” 這一經典故事展開， 歌曲在內容上展現中國傳統文化， 在創作技巧上使用中國傳統音樂大膽雜糅流行節奏， 力求展現傳統與流行融合的M-pop 新模式。

一、 歌曲 《蓮》 中的傳統文化呈現

（一） 傳統音樂元素

1.戲曲元素

中國的戲曲是根植于中國民間傳統文化， 是集音樂、 文學、 舞臺、 雜技、 表演等多種藝術手段為一體的綜合性舞臺藝術。 戲曲藝術不僅在形式上具備綜合性藝術門類的特征， 且血液里也流淌著中國傳統藝術海納百川、 兼收并蓄的智慧。［1］正是由于其具有兼收并蓄的特點，融入流行音樂中， 一樣能夠展示其獨特風采， 也能讓中國大地上的流行音樂更具民族特色。

在歌曲 《蓮》 音樂短片的創作中， 以 “霸王別姬”的歷史典故為故事背景， 融入并呈現了京劇唱腔唱段、場面伴奏樂器、 扮相臉譜等戲曲元素。 歌曲以清唱的京劇唱段 《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譜例1） 作為開篇， 拉開序幕， 將觀眾帶進兩千多年前 “項羽的世界”。在隨后的片段中， 以京劇武場伴奏樂器鐃鈸融入歌曲編曲軌道， 伴以項羽扮相的京劇演員帶來的武打身段表演， 展現出斗爭的激烈場面。 同時， 項羽一角以經典的凈角扮相出現， 其所勾畫的臉譜雖屬于花兩膛臉， 但就其勾畫形狀來看又稱骷髏臉 （臉譜眼窩和鼻梁部位的勾畫很似骷髏）［2］，從臉譜上暗示他雖能奪取天下， 卻無法穩坐江山的命運。

2.傳統樂器元素

歌曲 《蓮》 在音樂編創中融合了中國鼓、 琵琶、 簫等傳統樂器。 《蓮》 選取了琵琶作為本首歌曲典型旋律音調的彈奏樂器， 以其 “銀瓶乍破水漿迸” 的清脆音色， 配合簫與中國鼓， 營造出 “垓下之戰” 緊張肅殺的氣氛。 歌曲中傳統樂器的運用充分結合故事情節發展，琵琶演奏顆粒感極強的 “開場” 音樂， 配合強有力的鼓點， 猶如戰鼓聲聲沉重壓抑， 表現出霸王項羽被困垓下不知如何是好的糾結心理。 典型旋律一直貫穿全曲 （譜例2）， 其使用的并不是中國傳統五聲音階進行創作， 而是用民族樂器與特色音調進行碰撞， 用不常規的、 半音化的音響及密集快速上下波動的三連音描繪出項羽反抗戰斗的過程。 在歌曲結尾處運用流行音樂制作手法模擬刀劍出鞘的聲音， 暗示著西楚霸王自刎的結局——無顏再見江東父老， 帶著遺憾永遠停留在歷史上。

譜例1： 項羽唱段［3］

譜例2： 歌曲中的琵琶典型旋律②根據歌曲 《蓮》 的音頻進行整理打譜。

使用琵琶作為主要的樂器來表現歌曲內涵， 也是有其目的所在。 《蓮》 的故事線索主要是圍繞項羽垓下一戰展開的， 我們耳熟能詳的琵琶武曲 《十面埋伏》 與《霸王卸甲》 其創作背景正是 “垓下之戰” 的故事，《十面埋伏》 歌頌的是勝利者劉邦， 而 《霸王卸甲》 更在意的是描寫故事主角的情感與心理狀態， 表現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 的氣概， 中國人 “不以成敗論英雄”， 在情感上仍敬仰項羽 “生當作人杰， 死亦為鬼雄”的氣節。 因此， 選擇琵琶來演奏是合理的， 也更容易讓聽眾 “聲臨其境”。

（二） 其他傳統元素

借用經典詩詞進行命名。 “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漣而不妖” 是宋代詞人周敦頤 《愛蓮說》 中的經典名句，歌曲選擇 “蓮” 作為名字， 是想借對蓮花的贊美之情，來寄托自己的人生理想。 歌曲 《蓮》 以西楚霸王項羽為人物形象， 以蓮花為意象背景， 以水墨畫 “雙生蓮” 為專輯封面 （圖1）， 使用立體的傳統 “紙藝” 技藝進行場景展示， 融合戲曲、 民族樂器、 歷史典故等多種藝術形式， 通過音樂與影像的結合來 “聯通古今” 與項羽對話， “蓮生雙面， 佛魔之間”， 展現出 “蓮” 的不俗氣質與桀驁精神。

圖1《蓮》 專輯封面③圖片來源于張藝興工作室官方微博， 2020 年7 月6 日發布， 保存時間2023 年4 月9 日。

文字形象 “蓮” 的特征在多種意象元素中是值得一提的， “蓮” 是由漢字蓮的繁體及英文單詞LIT 組成，以中國紅為文字底色， 在文字形象中能夠直觀地看到“中華” 二字， 開門見山地展示了中外兩種文化的碰撞，并且告訴觀眾 “蓮” 生長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土壤之中，也借此表達了創作者對中華文化的熱愛與傳承。 整張專輯從初印象開始的各個細節都堅持 “M-pop” 的創作理念， 頗有一種“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感覺。 （圖2）

圖2 文字形象 “蓮” ④圖片截取自《蓮》 音樂短片48 秒處， 保存時間2023 年4 月9日。

服裝上， 選擇漢代的曲裾作為表達人物形象的主要服裝。 以黑色為底色， 以白色蓮花為表達對象， 表達“我” 與 “蓮” 與 “項羽” 之間構造多維的結構， 黑底白花突出“出淤泥而不染” 的精神世界。

舞蹈以充滿力量感的 “狂派” 為主， 融合京劇云手等身段動作， 以舞蹈表演描繪故事場景， 在燈光的運用上突出 “彩色” 與 “黑白” 之間的切換， 一明一暗、 一陽一陰， 是歷史與現實的交匯。 音樂短片中主人公 “項羽” 最后突出重圍， 既是創作者對悲劇英雄項羽故事缺憾的彌補， 展現出其想要借項羽來表達自己不被種種是非所困， 追求突破的精神， 也是中華民族不屈不撓精神的體現。

在音樂短片中， 以中國傳統宮殿作為故事發生的主要場景。 選擇了中國傳統色彩赤與黑為主基調， 赤色代表權威， 體現著莊嚴肅穆， 也是中國人的顏色圖騰； 黑色作為底色， 能夠包容萬千斑斕。 同時， 赤、 黑也象征著朱雀、 玄武， 蘊含著中國傳統的星宿、 五行奧秘。 其短片亮點還在于使用現代影視特效制作技術， 恰到好處地運用了民族文化圖騰——“中國龍” 的形象， 龍在中國象征吉祥、 進取、 團結等， 是人們對生活美好愿景的期盼， 短片中 “蓮龍” 以騰飛的姿態出現， 也是對中華文化、 中華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騰飛的祝福。 此外， 在細節道具的配置上， 還融入筆墨、 茶文化等， 在宏觀和微觀的雙視角中處處凸顯中國傳統文化， 大可贊嘆神州大地包羅萬象。

二、 《蓮》 的 “融合” 組成樣式

Mix－Mandarin－Pop 將Mix 放在最前面就是要強調融合， 同時呈現出使用民族樂器、 表達民族情感、 堅持“以我為主” 的樣式， 以流行音樂為紙、 傳統文化為筆，勾勒嶄新圖畫。 “當我看過世界以后再回到中國， 才更理解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所代表的漫長而厚重的文化， 才理解有多么巨大的文化寶庫， 多么古老的樂器、 故事、文化在等待著傳承傳播， 等待更多年輕人以更多樣的方式讓他們煥發新鮮的生命和生機。 正因看過世界， 所以我更熱愛我的祖國， 同時也因為我有一雙中國的眼睛，所以當我放眼世界時， 我看到了更多的文化可以碰撞、交流、 融合的可能。”⑤同①.

單從 《蓮》 這一首歌曲來看， 其在使用京劇元素、運用琵琶等傳統樂器進行演奏的同時， 編曲方式上仍然選擇流行音樂的編創手法， 民族與流行呈現一種 “雙線并行、 相互交織、 辯證統一” 的特點。 在整張專輯中，除了歌曲 《蓮》 以外， 其他歌曲同樣也呈現出中文+、融合傳統元素的M-pop 風格特色。 （見表1）

表1 專輯 《蓮》 中 “M-pop” 組成元素在部分歌曲的具體運用

歌曲 《玉》 以虞姬作為人物形象進行創作， 同樣使用了京劇元素， 以鑼鼓經敲擊開場， 加入了 《霸王別姬》 “自從我， 隨大王東征西戰……” 的虞姬唱段 （譜例3）， 隨后通過一段葫蘆絲的吹奏進入歌曲， 整個歌曲的主體部分還是使用Trap 風格進行創作， 在流行樂的主體軌道上， 選擇 “玉” 進行歌唱， 玉諧音虞， 是對虞姬“舍小我、 為大我” 的贊譽， 既唱虞姬也唱中國女性。語言上， 英文融合中文， 巧妙地運用了 “文字游戲”，外國人在說 “玉” 時， 其實更像在說 “you”， 恰好符合“如玉如虞如你” 的概念， 將 “玉” 與西方的鉆石進行類比， 能讓不了解 “玉” 為何物的人們更好理解， 再逐漸讓其體會 “玉” 的品質， 表達中國人 “謙謙君子、 溫潤如玉” 的品格， 也體現出文化的中西合璧。

譜例3： 虞姬唱段［4］

除 《蓮》 與 《玉》 之外， 歌曲 《靈》 選擇了中華經典 《千字文》 中 “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張。” 兩句進行吟唱， 表達飛越蒼穹執著追夢的中國人的精神。 同樣， 歌曲 《沸》 選用笛子加入伴奏軌道， 歌曲使用長沙方言歌唱長沙人民， 展現出 “吃得苦， 霸得蠻” 的生活態度。

從以 《蓮》 為代表的 “M-pop” 歌曲形態來看， 其已經具備一定的 “程式化” 樣式： “中文+民族樂器+傳統文化+現代編曲……”。 但是， 要讓其受到大眾接受、喜愛還有很長的一段路需要去探索， 在傳統音樂與流行音樂的碰撞中找到平衡，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者的結合不是生搬硬套、 復制粘貼的， 而是要建立在一定的創作構思契合的基礎之上， 這不僅要求音樂制作人需要對流行音樂的編創已有一定的熟練度， 并且對民族樂器的音色、 演奏技法、 文化內涵等要有基本的認知， 能運用自如。 需要去尋找各個元素的平衡， 中文與其他語言，中國樂器與他民族樂器， 中國故事與現代方式……這也體現出中華民族千百年來追求的 “中和” 哲學思想。

三、 借 “M-pop” 輸出民族文化

“M-pop” 與以往流行音樂中加入傳統、 民族元素的歌曲還是有所不同的， 其想要面向的更多是全世界的聽眾們， 而不僅僅局限于 “聽得懂” 的聽眾中。 其核心在堅守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內核， 以一種新的音樂形式， 注入更多新鮮血液， 向世界宣傳中華文化， 宣傳民族精神， 如 《蓮》 一樣， 向全世界表達中國 “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漣而不妖” 的君子態度。 正如創作者本人所說： “把中國風的音樂， 跟流行樂做一些更緊密的結合， 以一個非常流行的形式， 讓年輕人看到這些東西，喜歡這樣的音樂喜歡這樣的故事， 也喜歡這樣的歷史，包括盤古開天辟地、 女媧補天……通過融合創新， 能夠有一種不一樣的新的文化輸出給全世界所有人。 ”⑥節選自張藝興 《最美中國戲》 采訪， 2021 年12 月。

英國音樂學家科伯特·勞埃德曾說過： “在整個音樂藝術領域中， 民間音樂與藝術音樂之間有一個廣闊的地帶， 流行音樂便盤踞在這里。 流行音樂并沒有明確的邊界， 其一端伸向民間音樂， 另一端伸向藝術音樂。 ”［5］音樂人張藝興所探索的正是處于這個 “廣闊地帶” 的音樂形式， 不斷融合創新， 在保證歌曲傳播度的前提下， 借助流行音樂自身強烈的 “商品傳播性”， 堅持民族傳統，一步一腳印循序漸進讓世界各族人民感受到中華文化。“以現代音樂融合中國傳統文化， 向世界更多人傳播中國的樂器、 中國的故事和中國源遠流長的歷史文明， 希望讓更多年輕人可以燃起對傳統文化的熱愛， 也希望更多作品可以表達熱愛， 以奮斗傳承信仰。 ”⑦節選自張藝興 《做有時代責任感的文藝工作者》 演講， 中國網絡媒體論壇責任論壇， 2021 年11 月24 日。我們不僅要有文化自信、 民族自信， 也要有民族音樂自信， 音樂也有無窮的力量， 它以自信的姿態讓中國版圖在世界上更閃耀。

截止至2023 年6 月26 日17： 30， 官方賬號發布的《蓮》 的音樂短片在QQ 音樂平臺上的播放量為2538.8萬次， 在嗶哩嗶哩平臺上播放量為560 萬次， 在YOUTUBE 的播放量為2683 萬次， 數據仍在持續增長中。 由此可見， 作為公眾人物的張藝興先生， 在全世界的年輕人群體中有著較大的影響力、 號召力， 加之互聯網的高速發展使得音樂傳播的時空距離被打破， 其提出的 “M-pop” 新概念借助其自身的影響力能夠在世界舞臺上有一定的傳播范圍， 不僅能夠在國內擁有市場， 也能打開海外市場， 正如 《蓮》 的歌詞唱道： “Taking China to the World”， 能夠讓更多的中國年輕人， 更多的世界各族人民認識到、 了解到中華文化。

結 語

“流行” 一詞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已有使用。 《孟子·公孫丑上》 載孔子之言：“德之流行， 速于置郵而傳命。”在任何時代都有為大眾所接受的流行音樂文化， 我們完全可以把流行音樂這個名詞， 理解為 “流行” 與“音樂”的復合。［6］不同時期都有其盛行的音樂形式， 我們對 “流行音樂” 的認知應該是帶著歷史的眼光的， 不僅要符合大眾的審美， 甚至要上升到包含民族意識高度， 只有這樣音樂作品才能經得住聽眾的審閱， 經得住時間的考驗。 在這個民族不斷復興的時代， “M-pop” 的音樂形式可以說是順應時代潮流， 它不僅是音樂本身的融合，還是音樂產品、 音樂市場甚至民族文化的融合， 其發展前期一定是可觀的， “M-pop” 風格的音樂， 未來能在世界音樂市場上占據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