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良
她永遠正確,在她眼里丈夫渾身是錯,婆婆在她面前戰戰兢兢,全家人都怕她。她卻說:“我太累了,這個隊伍太難帶了……”
陳曉晚是我們這片兒出了名的人物,長得漂亮、性格開朗、學歷高、能力強,才29歲就已經成為省級重點中學的教導主任,年輕有為。丈夫王玉琢和她是大學同學,在政府部門做文秘;婆婆為人樸實憨厚,退休后幫他們帶孩子;女兒聰明漂亮嘴又甜,特別招人喜歡。可沒想到,這么美滿的一家子,竟然會突然找上門來,向我咨詢公職人員離婚需要哪些手續。
他們突然要離婚
來的時候,兩口子很平靜,透著文化人的修養。通過多年工作積累的經驗,我一眼就看出陳曉晚是主要咨詢人,王玉琢明顯沒下定決心。
我先簡單勸了兩句。這一下,陳曉晚的話匣子可打開了:“高老師,您不知道,這家看著不錯,但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操心。全家人沒一個讓我省心的,真太累了。再過下去,我得老好幾歲。”王玉琢在旁邊欲言又止,也不敢插話,我就讓他先回家,留妻子在這兒。
看我愿意聽她傾訴,陳曉晚滔滔不絕說道:“家里大事小事,沒有一件不讓我操心的,大到裝修、買家具;小到孩子的課外班、文具,都得我想著,哪件沒想到就肯定出紕漏。”
比如開學那天,她工作忙,丈夫去接孩子,順便去學校附近的文具店買新學期的學習用品,竟然買了一大盒涂改帶。“高老師你知道嗎?上學期,朋友剛送了一整箱,到畢業都用不完,就放在孩子的柜子里。你看他啥也不知道,就會瞎買。我一看那涂改帶,火氣騰就上來了。”
還有期中考試之后,孩子考得不錯,要在全校大會上發言介紹學習經驗。“我那幾天在外面出差,忙得腳打后腦勺,孩子竟然給我打電話,讓我幫忙改改發言稿。你說她爸爸在家呢,就一點兒幫不上忙!”陳曉晚說,自己是一邊出差,一邊用手機給孩子改稿,心里委屈得快流眼淚了。感覺婚姻一點兒用也沒有,總是她自己一個人在戰斗。
陳曉晚說:“婆婆雖然在家買菜做飯,但總是做不好,尤其是做菜太咸這件事,我都強調了很多次,孩子不能吃太多鹽,但還是不改。我婆婆說已經少放了,可就是口重啊。我想到孩子小小年紀吃這么多鹽,就難過、焦慮、擔心,真的快崩潰了。”
痛定思痛,陳曉晚決定不能這樣下去,必須離婚。因為她相信自己一個人帶孩子,也能比現在的狀況好些,至少不用總生氣。
“再這么下去,我都怕我自己得癌癥。”她對我說。
她總覺得不滿意
聽完陳曉晚一下午的傾訴,我能感同身受。這么認真的一位老師,又忙工作又操心家里,真不容易啊。但是,這些事說到底并非不可以調解的重大分歧,于是我約王玉琢過來聊一聊。
王玉琢如約來了,他斯斯文文,特別客氣有禮貌。我勸他多為家里分擔一些,別讓妻子這么焦慮。王玉琢聽了一直點頭:“高老師您說得對。我確實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讓您費心了。”
我說:“像陳曉晚出差那么忙,孩子發言稿的事再去找人家,確實不應該。”王玉琢沉思了會兒,說:“您不知道,雖然我在家,但是孩子根本就沒跟我說發言稿這件事。”
原來,家里的大事小事,妻子總嫌他弄得不好,整天埋怨數落。就算王玉琢真的幫孩子寫了,妻子還會不滿意,重新改一遍。所以,孩子壓根兒就沒找爸爸,直接給媽媽打電話。
王玉琢說:“曉晚確實很好,能干、細心,我其實也很想分擔,但是總達不到她的要求,越干越錯。”
比如家里買了新家具,他檢查之后,發現有一點兒小劃痕,讓對方退了一些錢,要求之后再來修補一下,就簽收了。妻子下班回來一看就炸了,覺得有劃痕完全不能接受,必須退貨。“這倒還沒什么,但是接下來就是對我的一通數落。從我檢查家具質量不認真,到我平時做什么都不認真,家里的事交給我就沒有一次干得漂亮的,什么事少了她就不行……”王玉琢學得繪聲繪色,那個語氣和手勢真的很像學校的教導主任。
至于涂改帶,王玉琢說沒人告訴過他家里有一箱,而且買多了也可以去退的。但是妻子非常生氣,她覺得這不是幾個涂改帶的事,說明他對家里的事漠不關心。退不退不重要,“不知道”才是最大問題。
對于母親做飯咸,王玉琢說確實存在這個問題,因為母親口重,掌握不好放鹽的量。但其實不光是做飯這一項妻子不滿意,像洗衣服、收拾屋子,她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雖然她很忙,但是一旦看到哪兒做得不對,比如給孩子洗衣服用了成人的洗衣液;涼拌菜沒用生抽而是用了老抽,她就會覺得世界都要坍塌了,生活秩序全亂套了。
“她會說:這是我看見了,我沒看見的時候,還不定什么情況呢?保不準切菜切肉的刀都用錯了。”王玉琢說,母親在妻子眼皮子底下做事戰戰兢兢的,唯恐哪兒又讓她不滿意,說上半小時。“其實曉晚從來不會對老人不尊重,但是她會就一個問題展開長篇大論,談到各種危害,弄得全家氣氛都特別凝重,就差挨個處分了。”
其實沒那么嚴重
一天,我遇到他們的女兒嘻嘻。她長得很像媽媽,也特別崇拜媽媽。聊起家里的事,她說:“我媽媽特別棒,什么事情都做得好。”提起爸爸,她說:“爸爸脾氣好,有一次媽媽出去封閉學習一周,我和爸爸、奶奶一起,也特別開心。”
我大概了解了這個家的情況,陳曉晚相當于家里的教導主任,雖然不直接干所有家務,但是大事小情都要操心,一刻不敢放松。總覺得自己一松懈,家里就亂套了,但其實事情遠遠沒有她想得這么嚴重。
和陳曉晚再次見面的時候,她沒在氣頭上,平靜了很多,也沒那么多牢騷。我倆復盤了之前兩口子說的那些事。多買的涂改帶,后來沒去退,是因為別人送的一箱都是一個樣子,嘻嘻新買的這幾個,都是自己精心挑選的,特別喜歡,哪個也舍不得退。家具上的劃痕,讓師傅用亮油修復了一下,基本看不出來。
之前那些覺得天大的事,事后再看,其實都沒那么重要。陳曉晚不好意思地笑了:“高老師,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有時候太較勁,但是就希望一切都按照預想的進行,哪一點和之前規劃的不一樣,我就會受不了,有時候感覺要崩潰。”
原來這些年,陳曉晚不止一次想過離婚,每次她覺得崩潰的時候,就會對丈夫不滿意,想要分開。
對于這個一貫優秀的女人,我能明白她的感受,但還是讓她換位思考一下。夫妻倆都是家庭成員,讓對方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意思做,本來就強人所難,畢竟每個人處理問題的方式不一樣。你覺得家具有問題必須退貨,他覺得修補和退點兒款也可以,其實都是在積極解決問題。
最后,我把和三位家庭成員聊天后最深刻的感受告訴了陳曉晚。我感覺她對婆婆、先生、孩子的態度都像教導主任對學生,居高臨下,認為自己永遠正確。夸大出現的問題,苦口婆心但教育意味太濃。聽了我的話,陳曉晚很驚訝,仔細回想了一會兒之后,她若有所思地說:“好像真是,高老師,您不說我之前竟然沒發現。”
陳曉晚坦言,其實偶爾也覺得自己有些啰嗦,但是又擔心事情不說透,對方不會真的重視。還認為不引起思想上的重視,下次保不準還會出現類似的問題。所以必須從一說到二,從二說到三四五。
“你看,這不就是典型的老師思維嗎?但是婆婆、先生可都是成年人啊,人家有自己的判斷。就算是女兒,在家里也不能跟在學校似的,教導主任住在家里,多可怕啊。”我說完,陳曉晚也笑了。
其實家里沒有那么多大事,大家輪流做主,放輕松點兒就可以。尤其像陳曉晚這樣,工作很忙,家里適當少操點兒心,給自己減壓,心情才能好。畢竟丈夫和婆婆的初衷也都是為家、為孩子好。
這次深談之后,兩口子再沒有提過離婚的事。后來,我給陳曉晚打過幾次電話,她告訴我,當我指出她“教導主任”的人設后,對她觸動很大。回去之后她努力調整,雖然個別時候還會著急,但是冷靜后,意識到又把家里當成辦公室,自己像在教育學生,便自我克制了。
王玉琢也告訴我,妻子回去和他聊過,承認自己之前有些時候,遇到問題過于緊張了。他本來就是好脾氣,心胸也很大,覺得本來也沒什么值得離婚的矛盾。
這對高知夫妻的婚姻危機已經解除,相信通過自我認知不斷提高與調整,在日常生活中相互理解,加強溝通,他們能夠越過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