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之徑（組詩）

張偉鋒

送? 別

我們接受過她活著時帶來的歡樂和幸福

現在，她作別人間。無論她愿不愿如此——

事已至此，我們要襟懷坦蕩地同意她消隱

我們送別她，在雨天

在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的陰雨天。我們保

持著

少有的寧靜和莊重，慢慢打開心扉

青稞的酒

一

無人可替之生存

無人可代之亡命

高拔且廣袤的佤山

對此，有恰如其分的見證

不如，再多一重——

醇香的，來自青稞的酒，醉倒我

在寧靜的暗夜

二

白發長在雪之上

那個喝了一輩子青稞酒的男人

此刻，正為世俗之事

煩憂。有些事，確實太過棘手

太過深刻，以至于

酒都不能解決

三

大西北的漢子——

烈性啊，喝酒是一口一口的實沉

一杯一杯地下肚

我的朋友，他住在青藏高原

他的高山頂著蔚藍的天空，從他那里發源的

河流

急切地經過我的麥地

時令：大雪

大雪落下來，落在季節上

季節開花了。紅色的櫻花在風中飛舞

它們的衣襟和手臂

迎著穿過烏云落下來的微弱陽光

山脈仿佛在往上生長，而天空

仿佛自由墜落。在孤獨而寂寥的人間

我在奔跑之后，靜默下來：那個點燃內心火

把的人

確實永恒地消逝了

我坐在山巔之上，最理想而又最無奈的事情

便是看江水之上的大壩決堤。奔涌的水流

將去向何方？但無論如何，它們的命運

都是有航道的疾馳

時間之刀

一

她已經記不起他了

那么多年了，確實不應該因為記住某個人

而占用有限的空間

她驚訝于時光易逝

更驚訝于生與死的命題切入了他們彼此的

生命

二

她寧靜地坐在草坪上

盡量表現得像一塊停擺的鐘表

仿佛這樣便能讓時間繞過自身

三

怎么就這樣度過了短暫的一生

他在山中等待最后時刻的到來

他不敢相信他將亡命，而他依依不舍的一切

將依然存活在人間

復? 活

縱橫的時間里

無意識地繪畫。有一條路通向未來

有一條去了久遠的過去

我翻開舊畫像

游走于以前的文字堆。它們是

曾經出現的事物

有很多細節和宏大

已經忘得干凈利索。在雨天

我對著我的畫架，復活了潛藏的經驗

遭? 遇

之于她而言，一切重要的

都已經遠去。愛情，婚姻，子嗣

還有其他的至親之人

她活著的每一天，都渴望著末日的降臨

無論什么方式，她都欣然接受

命運出現轉折，終于有扣緊生命的東西

再次出現。肉身與肉身，靈魂與靈魂

相互纏綿，相互滲透。她感到生命再次重啟

她感到人生必須繼續

而且要跨越荊棘和萬難

神在高處，目睹一切。神在高處

響應她之前的祈禱，收走她的一切光芒

收走她的呼吸，肉身，還有靈魂

她在空蕩的人間，沒有任何的蹤跡

送亡者

山色那么青，天空那么藍。這是我們

共同在世間存在的最后時刻。我該說些什

么呢？

說什么，好像都無濟于事。石棺的顏色和厚度

剛好適合你的身材。我沒有大悲至極

也沒有不落半滴眼淚。我的所有的情緒

都符合你生前的我們之間的距離

你且慢慢遠走，我且送你到此

我本不愿見生死離別，本不想帶著我的容顏

和你相會在此。但是，一切與你關聯之后

一切便失去原先的預設。剩余的日子

我會經常在夢里大開房門，會一個人在夜里

行走

歡迎你到時帶著新的身體和氣息，訪問我的

時空

空無之徑

一

花園里種花的人

愛著時間，愛著春天和夏天

我從人間路過

看見了她的身影，愛上了她和她愛的一切

這無從說起的美妙

我無法將它們一一表達。我只能感恩我的心

為我捕捉到了我的渴望

二

河流真偉大。高山真偉大

時間里的人煙和塵埃

全部成為過往。它們依舊保持著自身——

你真偉大，我活著的時刻

你總是形影相隨。我睜眼，就能看見你

三

她是生活的，也是靈魂的

我看見，她跨過橋梁——

她的偉大的河流，日夜兼程

流向蔚藍的海洋

四

我走在海的岸邊

揚起的浪花，弄濕了我的腳踝

我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五

我想到山的那邊走一走

那邊的落日令我心跳，就要成行的前夜

我突然放不下這邊的月亮

這邊的月亮，晶瑩剔透

潔白無瑕，自個兒懸掛在空中

從不向任何人打招呼

六

如果，連一支煙都不抽

一杯酒都不喝

那怎么化解，持續而來的憂愁

大門往南開，我往北走

按自己的意念，行不礙世間的和諧之事

是多么逍遙自在

七

太陽初升，天氣晴好

若不在綠葉滿枝的梅樹之下

抽一支煙霧繚繞的香煙，喝幾杯

烈性的青梅酒。仿佛就太愧對

灰頭土臉的自己

八

我的愛止于你。之后，不會再說

沒有什么會取之不盡，包括透著體溫的命

包括載生命的星球，包括浩蕩的宇宙

九

飲一杯酒，再飲一杯

我不需要其他人的加入。我自己喝酒

我自己感受風的溫度

自己看月亮的東升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