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穎

Kingman Douglas女士

和Julien Chaqueneau女士在百貨公司Bergdorf Goodman的帽飾定制沙龍。攝影:Constantin Joffe,美國版VOGUE 1948年11月號

Coco Chanel在樓梯上注視著自己的新系列發(fā)布,下方坐著來自Lord&Taylor等百貨公司的買手。攝影:RogerSchall,美國版VOGUE1938年3月號
試著想象這樣的場景:在一個面積并不大的房間內(nèi),圍坐著幾十位目光如炬的觀眾,他們的膝蓋上攤著筆記本,手邊可能有喝了一半的茶和等待被享用的點心;當視線落在近在咫尺的模特身上,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后,隨即在筆記本上迅速寫下旁人無從得知的密語。
在時裝秀越來越聲勢浩大的當下,這樣的畫面或許聽起來有些陌生。但在百年前,這樣的沙龍秀卻是衣服誕生后走向世界的主要途徑。雖然沒有精心排布的座位,沒有宏大華麗的置景,沒有扣人心弦的音樂,更沒有安置在各個角落的攝影攝像設備:而同樣不存在的,是緊張且充滿壓力的氛圍。大家不必在意能否拍出清晰好看的、能在社交媒體上廣泛傳播的照片,只要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佳作本身,用眼睛觀察色彩與工藝,用心感受設計師的巧思就足矣。
如果把日歷再往前調(diào)一調(diào),在19世紀,聰明的設計師們甚至會特意讓女性穿著他們的新作在人多的街道隨意游走,為的就是旁人那不經(jīng)意的一瞥,而這一瞥,或許就能帶來潛在的客戶抑或是期刊上的報道。這聽起來似乎頗費力氣,成效也不一定顯著,但在那個時代,就是最恰如其分的宣傳。衣服雖是誕生于工坊內(nèi),不過只有把它置于真實的生活場景內(nèi),與穿著者和周遭產(chǎn)生互動,才是風格形成之時。
被譽為高級定制之父的Gharles Frederick Worth在時裝發(fā)布上同樣處于引領地位。彼時,高定時裝屋更多是攜新作前往客戶家中進行試衣,而Worth則反其道而行之,在工坊內(nèi)“開門迎客”,讓客人在同樣私密但氣氛更加熱烈的工作室場景內(nèi),第一時間欣賞到新鮮出爐的高定佳作。同時,相比用靜態(tài)人臺來展示衣服,他傾向于邀請真實的女性作為模特進行演繹,他的夫人Marie Augustine Vernet就曾多次身穿Worth的設計向客戶展示。
到了20世紀,越來越多的高級時裝屋開始采用Worth的方式,雇傭模特在自己的工作室內(nèi),以私密的小型沙龍秀的形式向精英客戶展示新系列的設計。相比現(xiàn)在模特踩著強有力的步伐,在舞臺中央僅僅停留短短幾秒的時間,為鏡頭留下驚鴻一瞥;那時的展示就要隨性得多,模特悠閑地漫步于不大的空間內(nèi),足以讓在座的每一位看清衣服的細節(jié),整場沙龍秀可以長達三小時,并且在幾周的時間內(nèi)每天重復上演。這樣的模式也逐漸從巴黎蔓延到倫敦、紐約等大都市,在各大時裝屋和百貨公司中普及,而在座的觀眾,也從客人拓展到媒體、買手等業(yè)內(nèi)人士。而有趣的是,許多情況下攝影都會被明令禁止,因為擔心全新的設計有泄露的風險。

在帽飾沙龍內(nèi),設計師在給顧客提供選購意見。攝影:Constantin Joffe,美國版VOGUE 1948年11月號
不必在意能否拍出清晰好看的、能在社交媒體上廣泛傳播的照片,只要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佳作本身,用眼睛觀察色彩與工藝,用心感受設計師的巧思就足矣。

早期的沙龍秀場景。攝影:Montana,美國版VOGUE 1942年2月號

設計師James Galanos在發(fā)布會后臺為模特調(diào)整帽子。攝影:Bert Stern,美國版VOGUE 1963年3月號

設計師Hubert de Givenchy在時裝屋內(nèi)為卡塔爾瓦爾公爵夫人試裝。攝影:Deborah Turbeville,美國版VOGUE 1975年2月號
隨著各種交通方式越發(fā)便利,時裝展示的足跡也不僅僅局限于工作室內(nèi)。沙龍秀也有了新的表現(xiàn)形式一提箱秀(trunk show),這個形象的翻譯不難理解:把需要展示的衣服打包收納進行李箱里,帶到一個全新的地點進行展示。二戰(zhàn)后,美國知名設計師Bill Blass對于提箱秀的普及功不可沒,他的設計優(yōu)雅得體,處處散發(fā)著上流社會氣息,也因此收獲了許多富裕階層的客戶。在一場場的提箱秀中,Blass會根據(jù)客戶的外形和生活方式等因素親自為他們挑選設計,而Blass這樣的親力親為可以確保不會讓自己的客戶在社交場合出現(xiàn)“撞衫”的尷尬情況。這既保護了高級時裝賴以生存的獨家性,也讓創(chuàng)作者更加了解穿自己設計的人,保證品牌在時尚語境中緊密的相關性。
在此之后,隨著時尚行業(yè)的體系化,四大時裝周的逐漸成熟,時裝展示有了較為固定的模式。21世紀社交媒體的發(fā)展,也讓時裝秀的規(guī)模越發(fā)盛大,陣容也更加星光熠熠。而出人意料的是,近些年,沙龍秀、提箱秀這種仿佛屬于過往的展示形式,卻屢屢被重拾。越來越多品牌脫離傳統(tǒng)的時裝周日程和發(fā)布地點,以自己的方式打破T臺與觀眾間的距離,展現(xiàn)時裝本身的魅力,以及其與真實世界碰撞出的火花。
法國老牌時裝屋Patou重回大眾視野的2020春夏系列,也是其創(chuàng)意總監(jiān)Guillaume Henry上任后的首個系列。相比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時裝秀來將回歸昭告天下,品牌出其不意地選擇打開總部的大門,受邀的業(yè)內(nèi)人士們穿梭于兩層樓的一個個房間內(nèi),而迎接他們的除了Guillaume,還有身穿新季時裝的女孩們,相比專注于展示衣服,她們更多是自在隨性地做自己,如Guillaume所說,“這是一個友好的品牌,為現(xiàn)實世界的女孩們設計,我希望她們臉上有笑容,心中有熱情”。賓客除了能近距離觀察服裝的細節(jié),聽到創(chuàng)作者本人繪聲繪色的講解外,每件衣服上還有一個二維碼,掃碼后可以進一步了解背后的工匠以及面料的來源。而這些,都是傳統(tǒng)時裝秀難以提供的特殊體驗。
曾入圍美國時裝協(xié)會(CFDA)與VOGUE聯(lián)合舉辦的時尚設計師大獎決賽的Jonathan Cohen,成立品牌已有十余年,早先他也是時裝周的常客,而近年則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了游走于全國乃至世界各地的小型提箱秀上。他表示,這樣的方式可以更深度地觸及人群,與客戶建立直接的聯(lián)結,對于品牌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大有裨益,而令他及同事都十分出乎意料的是,許多創(chuàng)新的想法和設計也是在一次次的提箱秀中孕育而生。Jonathan在采訪中說:“提箱秀是意想不到的魔法發(fā)生的地方,和客人共處一室的經(jīng)歷給我們帶來靈感和啟發(fā),因為能得到即時的反應和直觀的反饋。”

50年代的時裝發(fā)布場景。攝影:Constantin Joffe,美國版VOGUE1951年2月號

設計師Yves Saint193e6e3ffc7a38db00b606f923c9e198 Laurent在時裝屋內(nèi)為模特Loulou de laFalaise(中)、Marina Schiano(右)等調(diào)整衣服。攝影:DeborahTurbeville,美國版VOGUE 1975年2月號
“沙龍秀比常規(guī)的時裝秀少了一些正式的、具有商業(yè)意味的氣息,提供了一種更加私密、更具互動性的體驗,觀眾與衣服的距離之近,也使之成為了展示的一部分。”
這并不是老牌時裝屋或資深設計師的專利,2020年成立的品牌Talia Byre去年九月在倫敦發(fā)布了2024春夏系列。對于品牌的第三場秀——這個亟需提升知名度的關鍵階段,傳統(tǒng)的做法或許是邀請盡可能多的相關人士甚至名人,以增加社交媒體上的曝光和討論,而Talia Byre只邀請了不到三十個人。對于年輕設計師而言,這無疑需要相當?shù)钠橇妥孕拧T谖挥趥惗匚鞑康?7世紀老街Cecil Gourt的一家書店內(nèi),大家圍坐在嘎吱作響的木頭板凳上,與設計師一同穿越回復古的沙龍秀時期。在她心中,那是時尚充滿不竭的活力與旺盛生命力、用熱情與創(chuàng)造力澆灌的黃金時代。
同一時間,VOGUE100與Christopher John Rogers也在紐約共同舉辦了一場區(qū)別于傳統(tǒng)時裝秀的小型沙龍秀。場地的布置參考了20世紀初沙龍秀的場景,來賓分散在多個圓桌旁,邊享用美酒邊近距離欣賞Ghristopher John Rogers所帶來的意趣盎然的設計。而與此同時,設計師和團隊也在一邊靜靜觀察著觀眾的反應,收獲了寶貴的即時性反饋。在熱鬧緊密的日程當中,這個傍晚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放松和喘息,也讓平時擦肩而過的人們可以坐下來好好了解彼此。
主持了本場活動的VOGUE Runway時尚新聞編輯Jose Griales-Unzueta,這樣與我們分享了此次經(jīng)歷的感受:“沙龍秀的形式提供了一個讓人們近距離觀察Christopher的設計,認識他及他的團隊的機會。它比常規(guī)的時裝秀少了一些正式的、具有商業(yè)意味的氣息,提供了一種更加私密、更具互動性的體驗,觀眾與衣服的距離之近,也使之成為了展示的一部分。能時不時地回歸沙龍秀的傳統(tǒng),讓這種特別的形式在當下延續(xù),也是一件好事。”如Jose所言,在喧囂背后,衣服和人仍是時尚的核心所在,褪去華麗的加持,脫離數(shù)據(jù)的束縛,這樣的返璞歸真,或許能在更新?lián)Q代快到猝不及防的當下,讓人們再次感受時尚最擲地有聲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