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馬圖，被劫走的“乾隆榮耀”

徐婉玲

《哈薩克貢馬圖》。（局部）

《哈薩克貢馬圖》，是一幅穿越時空的藝術瑰寶，它出自清代意大利宮廷畫師、傳教士郎世寧之手。身為宮廷畫師，郎世寧將乾隆一生中的大事一一入畫：戰爭的場面、壯觀的狩獵、歡樂的宴會，等等。《哈薩克貢馬圖》是他的代表作品之一，筆觸揮灑自如，景色生動逼真。

繪畫不僅是一種藝術表現形式，更是歷史的記錄。用繪畫記錄歷史的做法，在中國的最后一個王朝——清朝，顯得尤為重要和突出。其中，又以乾隆時期的宮廷繪畫數量最為可觀，大量記錄乾隆帝日常生活與文治武功的紀實性畫像被保存下來并流傳至今，《哈薩克貢馬圖》便是其一。它不僅是繪畫藝術的珍品，更是歷史事件的佐證，細致地記錄著一個帝國的輝煌。

《哈薩克貢馬圖》全卷寬45.5厘米，長269厘米。《欽定秘殿珠林石渠寶笈續編》第六十四冊記載：“宣紙，縱一尺三寸五分，橫七尺六寸，設色界畫，敞榭三楹，中安黼座，敬繪御容，侍立者四人，階下引者二人，回人匍伏效馬者一，后二回人立鞚以俟。”畫心右側臺階之上，身著便裝的乾隆帝端坐在靠椅上，左右共有五名大臣侍衛扈從。臺階之下，是兩名清朝官員領著三名頭戴紅頂氈帽的哈薩克使者。為首的哈薩克使者，身著藍袍，手牽一匹白色馬匹，向乾隆帝跪拜。在其后方，是另外兩名哈薩克使臣，身著青灰長袍者，手牽一匹紅白花馬；身穿淡緋色長袍者，牽著一匹純黑馬，二人相視而立。整個畫面，疏密相間，錯落有致，濃淡相宜，乾隆盛世藩部來朝的祥和氣氛洋溢其間。誠如乾隆帝在《賜賚哈薩克陪臣并攜游御園詩以紀事》中所言：獻馬無過聊表愫，同舟真是大聯情。

《欽定秘殿珠林石渠寶笈續編》關于《哈薩克貢馬圖》的記載。

畫卷后部有乾隆帝御筆題詩《大宛馬歌》，記述了哈薩克歸附清廷后遣使朝貢獻馬，自己在熱河避暑山莊設宴迎接的隆重場面。題詩后附記：哈薩克左右部先后來歸，致貢名馬，作《大宛馬歌》紀其事，茲命工寫《貢馬圖》，而書卷后。己卯新正御筆。

在這幅畫卷之中，郎世寧將乾隆帝的尊貴與威嚴繪制得淋漓盡致，展現了帝國的輝煌與邊疆部族的歸附，讓我們聯想到歷史上其他某些特定時刻。比如，乾隆帝在木蘭圍場接見各部族首領；又如，乾隆帝在盤山行宮和南苑圍場狩獵巡游。由此可見，在藝術家的筆下，這不只是一場邊疆部族歸順朝覲禮儀的生動還原，更是一段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歷史的再現。

乾隆時期，《哈薩克貢馬圖》一直存放在紫禁城內，地點從養心殿到寧壽宮。可見乾隆帝始終十分珍視這件畫作。乾隆以后，《哈薩克貢馬圖》逐漸被收藏供奉起來。這必須提及一處重要的宮殿，那就是位于北京中軸線上的壽皇殿。壽皇殿始建于明萬歷三十年（1602年）之前，清乾隆十四年（1749年）拆除后移建至景山，是清廷用來存放皇帝先祖畫像和舉行皇家內部祭祀的禮制重地，供奉歷代帝后的圣容御容，收藏已故帝后生前物品，如玉璽、玉器、金銀器、書籍畫作等。有關《哈薩克貢馬圖》的供奉，同治二年鈔本《壽皇殿尊藏圣容黃冊》有清晰記載：“道光十八年（1838年）閏四月二十四日，總管內務府大臣奕紀、文慶奉命將《姚文瀚鑒古圖》《盤山靜夜圖》以及《哈薩克貢馬圖》等收藏于壽皇殿東小柜之中。”

法軍司令弗雷率領大批法軍駐扎壽皇殿，設司令部于正殿之中。（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然而，光緒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1900年8月14日），八國聯軍攻破北京城，大肆燒殺搶掠。那個夏天，北京的天空被濃煙與火光染紅，無數的文化瑰寶在烈焰中消逝，許多珍貴典籍和精美器物在偷盜劫掠中流失散佚。大量王府、宮殿、寺廟、民居被燒為灰燼，六部衙門、宗人府、理藩院、光祿寺等京城衙署內所藏大量檔案文稿、珍貴圖書等被劫、被焚、被毀，損失慘重。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在自己的日記里記述了八國聯軍在華的搶劫掠奪行為：“很遺憾，那么多珍貴物品被以最粗魯的方式對待，都被毀掉了……”

法軍司令弗雷率領大批法軍駐扎壽皇殿，設司令部于正殿之中。法國畫刊持續報道了法軍攻占紫禁城的消息，并記錄了弗雷在壽皇殿的生活。法軍海軍軍官皮埃爾·洛蒂也在日記中記錄了他推開壽皇殿大門、打開壽皇殿箱柜時的情形：還有一些像房間巨大的漆器抽屜里面，盛著卷在紫檀木或象牙軸上、包在黃綢子里的先帝畫像……還有的畫特別長，在石板上擺開有六至八米，畫的是宮廷里接見使節、騎兵和軍隊旌旗招展的場面。上面有上千個小人，他們的服飾、武器細節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這些收藏于箱柜中的帝王畫像，本是榮耀和權力的象征，此刻卻淪為入侵者的戰利品。短短幾日，壽皇殿內的大批珍貴繪畫、法器等珍寶遭到洗劫。據說，弗雷頗好收藏，尤其喜歡東方文化，他依仗自己的特權便利，劫掠的珍寶最多，將幾十只皮箱裝得滿滿的，令幾個士兵看守著運回法國。

當八國聯軍揚長而去，這些曾經閃耀于文化長河之中的璀璨珍寶也被迫掩埋于歷史的煙塵之下，不見蹤影。1925年至1931年間，弗雷將從中國掠回的藝術品分多次捐贈給法國政府。1931年9月5日，弗雷再次寫信給法國文化部國家博物館司司長：弗雷夫人與我通過遺囑將乾隆皇帝肖像、皇后肖像及描繪中國皇帝生活場景（狩獵、駐扎、行進、車馬、山水等）四大卷絹本繪畫捐獻給盧浮宮博物館。

二戰結束后，盧浮宮將中國藏品移交給國家東方藝術館，即今天的法國巴黎吉美博物館。據統計，吉美博物館藏有自18世紀以來的中國藝術品2萬余件。包括新石器時代的玉器、商周朝的青銅器以及自唐至清的千余幅繪畫作品等，《哈薩克貢馬圖》就在其中。歲月流轉，漂洋過海的奇珍異寶在法國的博物館里靜默無言。來自世界各地的參觀者或許只看到文物表面的藝術價值，卻忽略了它們背后深刻的歷史傷痕。就如《哈薩克貢馬圖》，透過郎世寧精致的筆觸，我們還能回望一個帝國的輝煌與衰敗，一場文明的碰撞與掠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