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時

肖禹

度量著季節交替的光線，計算著像書本頁碼一樣跳動的時間，我們是否該感謝這些愈來愈重的披掛，驅使我們向前追趕。要是個人的生命無限，那么他存在的意義就會變得拖沓。時間框定了每個人的期限，正因如此，世界才顯得如鮮花一般，帶著朝露，永遠年輕。所以有時，我也會長嘆感悟，人活著最重要的事情莫過于惜時。

死亡是每個人必去的終點，結束奔波，好好說句“再見”，再暗自思索道“萬物凋零正是時候”。在此之前，時間是我們所要爭取的。感恩它常在你左右，用分秒的變幻拉緊你的軀體。所謂人生的春天，無非是極盛而興致高昂的日子，但我們不會將平凡而長遠的歲月，稱之為生命的寒冬吧。時間用可見的四季交替、日月流轉，用可聞的滄海桑田、物是人非，講清人世間的可喜與可悲。惜時，是看重活著的每一刻，但并非吝嗇自己的生命。極端利己主義常常借人生苦短，單顧自我，用脫離社會道德的方式充大自身利益享受的時間，是與惜時準則背道而馳的。如今，短視頻和新興游戲以侵略性的方式搶占本該奮進的時間，縱觀發展，惜時這一習慣愈難在娛樂享受的生活中養成，人們關注當下之樂，卻將未來的苦途留在未來。在我看來，惜時是必要的。

就如《默觚》所記：“志士惜年，賢人惜日，圣人惜時?！睆墓胖两瘢r之人往往用言行顯示生命不朽，長久依存。祖逖為不負青春聞雞起舞，惜時以早還報國之愿；車胤為寒門博覽成才囊螢映雪，惜時以終就飽學之士。子夜漫漫，時長豈猶嫌，讀書明長燈，練武撐天光。想起王希孟，千里江山一點歲月。十八年的光陰，時間雖短，但生命爛漫。他日夜描畫，繪花青著峰沿，涂石綠壓石巒，惜時展宏圖，計日垂千古。半年光陰即成青綠丹心，雖早逝卻以時唱長久。想起齊白石，魚蝦藏筆水淌年輪。九十三的高壽，時間雖長，但絕不濫負。他每天繪作，勾中墨生長須，書朱砂圈艷花，惜時蘊匠心，念歲造藝圖。近百歲月即釀干濕熱忱，雖離世卻以時傳永恒?！澳婇L安行樂處，空令歲月易蹉跎。”恰逢盛世，時光莫消磨，當大鵬展翅，揮斥方遒；“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比耸烂Ｃ?，歲月莫錯負，當惜取今日，無悔此生。虛空的時間既有，便要握住，像牽一匹野馬，直到生命的盡頭。

時間的敵意近在咫尺，我自出生便小心把控，在成長中養成了時間的預感。我知道晚一分鐘所等公交就會消失在路的盡頭，我知道上課和下課鈴響起的不同時刻，我知道心里對時間長短微妙的定義，我知道我必將終身與隨處可見的數字作博弈。等到日子積累得足夠長久，我便發覺時間竟左右著人生的厚度，而它時時在考察，關注我如何使用，如何花費。惜時，逐漸成為我的習慣。我用空站著的時間回想學過的知識，在欣賞暴雨之際構思一篇精巧的散文，在六點鬧鐘響起前輾轉反側恐誤了時間。我每日帶著方方的電子表，時刻支離出數字的刻度，規劃當下的事務。朋友常說我勤奮，但實際是緣于我無法擺脫拆分時間，利用每秒的怪圈，一日下來仍不滿足，恨時光易去，可做的事情不多，但思來想去，人還是有限度的，透支自己并不利于積極地規劃明日的生活。惜時本意便是充實生命的意義，我年輕，卻明白逆轉時間的苦痛和老去一無所成的傷悲，趁步履輕盈，不如走得快些。

客居在時間的旋渦中，過路人總匆匆。既惜時，便要珍惜和眼前人相伴的時光。各人命數不一，相逢的緯度有別，惜時，像抓住終會遠去的風，在世界汪洋的交點處跳舞。想起臨近畢業那段日子，我將留戀的眼神逸滿樹杈，用日日即向離別的傷感數清與同學相伴的每一刻。我細細地聽了最后一遍感恩的歌，認真地看了最后一回校園落日，我珍惜最后的時光，不再逃離群體的社交和共聚的歡笑。側身穿過日子，不驚動快樂的本真，讓回憶在時間的催促下由今晚繁星變成昨日煙火，變得堅硬光滑，填充人生進度條上的節點?；蛴质俏铱赐切┡阄议L大的老人，看他們步履蹣跚，看他們銀絲白發，惜時，讓我挽起他們溫熱的手，用愛的口吻講述往事的悠悠。我珍惜他們仍在我的世界中，在時間洪流里留給我懷想和相擁的余地。惜時，也是惜人，有限的生命們在某些時刻交織，世上的路并非全向遠方，時鐘的飛速運轉，訴說著別樣生命的彷徨。

我開始并未學會合理的惜時。那段日子我畏懼那些我不曾察覺的時間。每每從夢里掙扎醒來，我便開始痛惜我在無知無覺中放走的時間。倘若我像昨日般渾渾噩噩，那么今日便是十足浪費的。及時止損，我就必在數字間的規劃里戰兢警惕。一時出神，便有心中計算和實際的過多誤差。我懼怕平白歲月的耗費，我時刻評估著每件事的意義和可能收獲的效應。我屈躬掩面，滿心悲傷，因悼念逝去的時間而花費當下的時間。但我的父親總是告訴我：“這樣做于事無補，不如用你還擁有的時間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蔽艺湎ё约旱臅r間，是因為我恐懼錯過的分秒將決定我未來的前途。但如今想來，時間未嘗不是攥在我手里的細沙，盡管我身處宇宙沙丘中，但逝去的終難挽回，偏偏每個人都是跳上沙來的魚兒，徜徉是有限的。后來我用讀書寫文填補碎片的時間，用醒時的努力，減輕失去日子的愧疚感，只爭朝夕，才能有立志的青春和奮發的征途。惜時，更是不負自己，折斷心里微距的標尺，才能胸懷博大的蒼穹。只待有心細數奔波歲月，懷想陳年往事，舉起舊芳華，能無怨無悔，提筆寫出神偷與我簡單的故事。

時間有時是宇宙領域的一片陰影，有時是泛舊的竹卷和半頁蠶食的歷史，有時僅僅是一片從青綠褪成枯黃的葉子，更多時候是我指間短短的幾厘光陰。每人無法預測生命的長度，想來也須珍重每一秒，寧使生命富足、花期短促，也不愿呆然百年、人情蕭條。人生第一等事在我看來必是惜時，只有將生的熱情注得盈滿，才能說我們的時間不空盞。碰杯，敬不落幕的光陰歲月和惜時人生，他們將在生命的河床里，永不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