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輝
這世上很多感人至深的愛與親情,也許和血緣沒有半點兒關系。
再也不用一個人睡覺了
在我5歲那年,我媽把我反鎖在出租屋里出去打牌。半夜,我起來上衛生間,迷迷糊糊中撞倒了暖水瓶。等開出租車的爸爸下班回到家時,我已經哭累在地上睡著了,腳上大片的水泡都被蹭破了。爸爸把我送到醫院輸上了液,回家就和剛打牌回家的媽媽掀了桌子。
我媽堅決要離婚,我爸也沒有猶豫。媽媽不要我,我也不想跟她。從此,爸爸一個人承包了所有,手忙腳亂地做飯,笨手笨腳地給我扎辮子,第一個送我去幼兒園,最后一個去接我……
李姨是在我爸媽離婚半年后走進我們的生活的。她離婚多年,兒子判給了前夫。她也是開出租車的,租住的房子就在我家對門。父母離婚的事兒在小鎮上傳開了,李姨在洗車店聽了一嘴,知道我晚上沒人管,就跑來跟跑晚班的我爸說:“你要是放心,就讓孩子跟我睡。我剛好有個伴兒,早上你交班回來帶她回去就行。”李姨個頭兒不高,又黑又瘦,一件藍色的工作服寬寬大大地罩在身上。
我爸摸摸我的頭,小心翼翼地問李姨:“給你多少錢?”她眼一瞪:“誰要收你的錢了?我巴不得有個小可愛給我暖被窩咧!”我爸看看李姨,再看看我,問:“妍妍,你愿意去李姨家過夜嗎?”不知道為什么,我很爽快地答應了。李姨拉著我的手眉開眼笑:“這孩子真乖,我喜歡!”
那之后,我再也不是最后一個被接走的小孩了。李姨總是早早等在幼兒園門口,笑瞇瞇地向我招手。我坐在她的出租車上,甭提多驕傲了。李姨精心給我準備晚飯,碗和勺子都是嶄新的。我爸要給她伙食費,她眼睛一瞪,說:“一個小丫頭能吃多少?虧得有她,我天天按時吃飯,胃也舒服多了!”
李姨不打牌,每天把出租屋收拾得干干凈凈,連天花板都搬著凳子用抹布一點點地擦。她喜歡一邊做事一邊和我說話,我也喜歡在她干活兒時打打下手。在她的陪伴和鼓勵下,我的話漸漸多了起來,每天跟在她身后嘰嘰喳喳,別人都笑我是她的“小尾巴”。
一千一萬個愿意
沒想到,我給李姨帶來了麻煩。一天,她的前夫和我媽不約而同地找上門來。當時,我在寫作業,李姨在給我織毛衣。
她前夫一把搶過毛衣,我媽則莫名其妙地推了我一把,罵我是白眼狼。李姨前夫說她不管自己的孩子,竟然有閑心給別人養孩子,所以,她每月得多給孩子200元撫養費;我媽則陰陽怪氣地說我爸急著離婚是和李姨有關,說她是第三者,故意破壞別人的家庭……
他們倆這么一鬧,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湊過來看熱鬧,好像李姨真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我嚇得瑟瑟發抖,躲在門背后哭,擔心李姨被打,也覺得自己給她帶來了天大的麻煩。
她卻把我拉出來,緊緊地護在身后,指著前夫吼:“你天天好吃懶做,有什么臉來找我要錢?嫌我給的撫養費少了?行啊,你把撫養權給我,每月給我撫養費!”她轉過臉,瞪著我媽問:“你和妍妍爸當初為什么離婚,自己心里沒點兒數嗎?你自己不要的孩子,我還不能疼嗎?”見他們還不依不饒,李姨掏出手機,大聲問:“信不信我報警?”
兩個人罵罵咧咧走了。李姨轉身就抱起我,柔聲說道:“沒事了,李姨在,不怕!”那一刻我知道,我也是有人疼的娃。
我爸覺得很對不住李姨,說以后我回家住,不麻煩她了。我哇哇大哭,說什么也不想離開李姨。李姨將我攬進懷中,說:“你要是給孩子找個真心疼她的媽,我就不管了。”我爸臉一紅,什么都沒說,扭頭回去了。第二天,他和一位老爺爺來到李姨家。時隔多年我還記得,那位爺爺問李姨:“你愿不愿意當妍妍的媽媽?”她還沒說話呢,我就大聲說:“我愿意!一千一萬個愿意!”
就這樣,李姨變成了我的媽媽。我媽氣不過,三天兩頭來看我,說我蠢,不知道誰親誰疏;罵我是白眼狼,不和她一條心對付李姨。我上小學后,有個高年級男同學糾集幾個調皮孩子在放學路上堵住我,問我要錢,還威脅我說如果不給,他就要把我親媽是賭鬼、后媽破壞了我們家庭的事兒說出去。
我嚇得大哭。恰好第二天我媽來找我,我就問她要錢。“你后媽沒給你零花錢?我就知道她不是真心對你好。記住,你爸賺的錢都在她手上,你去跟她要!要得越多越好!”我不敢跟李姨要錢。看出我的不對勁兒,李姨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是不是感冒了?沒發燒啊,哪里不舒服?”她拉著我就要去醫院。看她焦急萬分,我“哇”的一聲哭了:“我沒感冒,你給我錢好嗎?他們要錢,不然就把我們家的事兒說出去……”李姨問清了事情的原委,摟了摟我,豪氣地說:“李姨在,你只管好好讀書,這些事交給我。”
第二天,那幾個同學在路上堵住我時,李姨從天而降。只見她揪住那個帶頭的男生,問到了班級、姓名以及家長的聯系方式。但對方父母拒絕過來。李姨來學校,找到了校長和那幾個男生的班主任。我永遠記得,那天上午做操時,這幾個小混混當著全校師生的面給我賠禮道歉。而我的李姨則在不遠處,舉起拳頭給我喊“加油”。“想欺負我家孩子?先過我這一關!”那天晚上,李姨驕傲地向我爸炫耀。
因為我有個潑辣繼母,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
有李姨在,大膽往前走吧
為了讓我上重點中學,李姨做通我爸的思想工作,拿出她所有積蓄和我爸這幾年賺的錢,還借了外債湊夠了首付,在縣城的重點中學旁買了房。老話說,“糶糠喂豬,送繼子(女)讀書,都是白費勁”。很多人說李姨蠢,也有人勸她“谷粒兒米粒兒隔張皮兒”,重組家庭還是要生個孩子才走得長遠。
“我既然嫁給她爸爸,就得對她負責。我不能讓妍妍跟我一樣沒出息。”李姨說,“我兒子不好好讀書,他爸又不管。他從小對車子感興趣,我決定送他去學汽修。只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飯,做什么都行。”
我讀初三時,爸爸得了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手術后開不了出租車,也干不了重活兒。想到李姨還要管自己的兒子,加上我媽動不動就讓我讀完初中去學美容,早點兒找個好人家嫁了,我動搖了。得知我想輟學,李姨把我狠狠罵了一頓:“你只管好好讀書,錢的事,有我在!你要是再提輟學,看我不揍你!”
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最終,我以班上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市里的重點高中。
為了供我讀書,李姨不僅更勤奮地跑出租車,還在菜市場租了個攤位。下班回家后,她把買來的新鮮豬蹄清洗干凈。天還沒亮,她就早早起床把豬蹄鹵好、裝箱,然后再出車。我爸給我做完早飯后,帶著李姨做的鹵豬蹄去菜市場。他們起早貪黑拼命掙錢,爭先恐后地對我好。我也沒有辜負他們,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我媽說我之所以能考上大學,是繼承了她的聰明才智。她叮囑我,掙錢后一定要孝敬她。我說,那就給我湊點兒學費吧?沒想到她兩手一攤,說:“我沒錢,你繼母才有錢。你上大學該花的花,因為你爸賺的錢都在她手上。你不花的話,她就會給她親兒子……”我氣不過,吼了回去:“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就不認你了!”
開學前,李姨給了我一張卡:“學費、生活費都存在里面,出門在外別太省。缺什么,隨時給我說。有李姨在呢,你就大膽往前走吧!”她的態度依舊豪氣,只是容顏已經蒼老。我抱著她,淚水止不住地流。在一起12年,我終于哽咽著對李姨喊出了那聲“媽”。
如今,我也成了媽媽,有穩定的工作,房子不大,但我給李姨和爸爸預留了向陽的房間。他們每個月來小住幾天,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光。我媽前幾年遠嫁外省,日子過得還算安穩,也不再跟我鬧了。逢年過節,李姨會催我給我媽打個電話。有時,她還會幫我準備禮物。“我要謝謝你媽媽。沒有她,我怎么會擁有這么好的女兒?沒有她,我怎么會有現在這么幸福?”我媽前不久也說,如果沒有李姨,我肯定上不了大學,所以她打心眼里感謝李姨。
我告訴媽媽,我不會忘記血濃于水的親情,但平淡日子里相依相偎的撫養、扶持和信任,我會更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