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研究進展與治理展望

摘要：氣候變化和海洋生物多樣性喪失是相互聯系的兩大全球性危機，應對氣候變化與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增效的路徑、方法與政策等相關問題越來越成為當前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和科學研究的熱點議題。為系統了解國際上該領域相關研究總體進展與實踐發展趨勢，文章從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相關的基本概念內涵和政策導向出發，總結分析了該領域研究方向、內容框架和發展趨勢。在此基礎上，從目標、過程、對象和主體等要素和結構維度提出了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應對氣候變化協同治理的概念性框架，進一步聚焦多領域目標協同、跨系統過程協同、跨區域綜合協同和多主體共治協同4個基本維度，展望未來推進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氣候變化應對協同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發展完善的具體路徑。

關鍵詞：氣候變化;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基于海洋的氣候行動;協同治理;適應性治理

中圖分類號：P76;X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9857（2024）09-0099-13

0 引言

氣候變化和生物多樣性喪失是兩重相互關聯的全球性危機，也是人類可持續發展面臨的兩大挑戰[1]。海洋作為地球上最大的碳庫和擁有最豐富生物多樣性的系統，在全球氣候變化和碳循環過程中發揮著基礎性的作用。氣候變化不僅導致海洋生物多樣性喪失、生態系統退化風險增加，影響海洋生態系統服務和功能，還將對沿海及其他地區產生廣泛而深遠的社會經濟影響[2]，威脅人類健康、民生福祉及可持續發展目標實現。隨著地球歷史進入新的人類世（anthropocene）階段，海洋生態系統及生物多樣性面臨的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共同影響及風險日益加劇[3]，非氣候驅動因素及其與氣候因素越來越多的相互作用將對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帶來更加復雜和難以管理的復合影響和綜合風險[4]。保護、恢復和可持續管理海洋生態系統及其生物多樣性具有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影響及風險的雙重價值，還會產生額外的多重社會經濟效益，增進人類健康和生計福祉。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和氣候變化應對的協同增效符合海洋和氣候動態變化的開放情景，對于緩解兩大危機、支持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基于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氣候變化應對協同的相關理論、方法、策略和路徑等正迅速成為氣候變化和海洋環境科學及跨領域研究與實踐的熱點方向。

國際上針對基于海洋的氣候減緩和適應相關理論和方法學研究持續深化，不斷為氣候恢復力發展路徑下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的綜合研究與應用實踐提供科學基礎、方法工具和數據支持。近年來，各國積極探索基于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的綜合性方法以協同應對氣候變化影響及風險。我國自2020年“雙碳”戰略提出以來，陸續出臺了一系列戰略性政策舉措，生態環境部、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科學技術部等17部門2022年5月聯合印發的《國家適應氣候變化戰略2035》從戰略高度確立了協同適應、聯動共治等適應氣候變化工作的基本原則，2023年1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美麗中國建設的意見》將應對氣候變化與生態保護相關工作的統籌協調納入全面推進美麗中國建設的總體要求，生態環境部2024年1月發布的《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戰略與行動計劃（2023—2030年）》明確了氣候行動與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治理作為我國新時期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優先行動方向。面對不斷變化的全球海洋生物多樣性和氣候治理形勢及挑戰，已有研究從環境科學、生態學、管理學、法學和經濟學等多學科視角，聚焦氣候變化影響及響應、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的技術方法、規劃和管理，以及成效評估與能力建設等方面，開展具有現實意義和前瞻性的理論方法與應用技術相關基礎研究和實踐探索，并從研究方向、技術需求和管理要求等方面提出未來發展完善的對策建議。總體而言，已有研究視角廣泛、研究內容各有側重、不同主題相互交叉，充分體現了氣候變化應對與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問題的獨特研究價值和重要實踐意義。為此，本文結合基于海洋的氣候行動領域相關政策導向，對氣候變化背景下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問題研究進展進行梳理總結，聚焦協同視角下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的作用機制、路徑方法、政策框架和技術能力等方面研究要點及發展趨勢，并進一步展望未來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應對氣候變化協同治理的前景，為推動該領域研究的系統和深化發展，以及實現基于海洋的氣候恢復力及可持續發展提供思路參考。

1 基本概念與內涵解析

全球氣候治理框架下的科學評估進程在推動基于海洋或與海洋相關氣候行動領域的研究發展與政策議程方面發揮著先鋒作用。2019年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布的《氣候變化中的海洋和冰凍圈特別報告》提出了沿海地區應對氣候變化的恢復力和可持續發展路徑，并整合了氣候減緩和適應方法。此后，基于海洋的減緩和適應措施或行動在應對氣候變化中的作用和潛力受到的關注顯著提升。2021年11月《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第26次締約方會議達成的《格拉斯哥氣候協議》正式將基于海洋的氣候行動納入UNFCCC多邊進程中，為應對氣候和海洋生物多樣性危機的協同行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國際政治共識和助推力。

1.1 基于海洋的氣候行動

基于海洋的氣候行動（或氣候變化解決方案）旨在減少或避免溫室氣體排放、隔離溫室氣體排放、并支持海洋和沿海地區適應氣候變化的相關目標、政策或措施，涉及海洋能源、海上運輸、海洋保護、海岸帶管理、漁業、水產養殖和海洋旅游業等部門[5]。國際上采取的基于海洋的氣候行動包括基于海洋的減緩和基于海洋的適應及其治理途徑（表1）。

1.1.1 基于海洋的氣候減緩措施

廣義的基于海洋的減緩包括海洋負排放技術、海洋和海岸帶生態系統保護措施和海洋產業碳減排措施3個主要方面，旨在減少或封存和儲存碳排放以限制全球變暖和實現《巴黎協定》目標。其中，與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直接相關的基于海洋和海岸帶藍碳生態系統保護的減緩措施具有固碳和增匯兩方面基本功能。如，包括紅樹林、鹽沼濕地和海草床在內的藍碳生態系統全球覆蓋面積不到0.5%，但每公頃封存的碳儲量是陸地森林的2～4倍[8]。生態系統退化的驅動因素包括但不限于沿海開發和基礎設施建設、水產養殖和破壞性捕撈等。在人為活動干擾下，濱海濕地逐年退化或消失，同時還會將其長期儲存的碳排放到大氣中，形成碳源。因此，保護、恢復并可持續地管理藍碳生態系統對于避免生態系統退化造成的碳排放，并鞏固提升固碳增匯能力具有重要意義。研究估計，加強濱海濕地的保護和恢復每年能夠吸收、儲存和減少0.2億～6.5億tCO2當量的排放[9]。基于海洋產業碳減排的減緩措施，主要涉及海洋漁業、海上運輸和海洋新能源等行業，海洋漁業資源可持續管理、海上航行活動中減排技術和措施的有效應用，以及海洋可再生能源的合理規劃開發，對于海洋資源養護和生態環境保護同樣具有重要意義。基于海洋的負排放技術（ONETs）是通過對海洋自然過程的人為干預，改變海洋的物理和生物地球化學性質，加強海洋中的碳封存和儲存，進而實現減緩氣候變化的目的[10]。除了基于藍碳生態系統的減緩方法，各類負排放技術對海洋環境狀況和生態系統服務的直接、間接影響仍具有較大認知差異和不確定性。

1.1.2 基于海洋的氣候適應措施

適應是指自然和人類社會對氣候變化的影響作出的調整，旨在減緩或避免不利影響，以地方性措施為主。除了海洋自然生態系統自發的適應，人類社會的適應性響應措施包括風險評估、風險降低和獲得恢復力的途徑等組成要素，國際上采取的基于海洋的適應方法主要分為基于自然或生態系統的適應、基于人類系統-環境適應、基于人類系統-社會制度適應對策等類別。已有評估認為，基于自然或生態系統的適應措施具有支持生態系統韌性和增加生物多樣性等益處[11]。海洋生態系統及生物多樣性同時面臨著其他非氣候人為驅動因素的干擾或影響，包括不斷增長的沿海人口、城鎮化發展、土地利用變化、生態系統損失、沿海社區社會經濟脆弱性、治理低效和知識差距等，旨在增加生態系統服務和生物多樣性氣候適應性的行動具體包括：減少額外的壓力或干擾，減少碎片化，增加自然棲息地范圍、連通性和多樣性等。基于人類系統-環境適應方案包括基于社區的適應和基礎設施建設措施，有助于提升沿海社區和部門適應氣候變化的能力。基于人類系統-社會制度適應對策，通過有效的治理措施促進沿海生態系統的可持續開發利用和保護，綜合管理生態系統和沿海部門多種氣候和非氣候驅動因素間的相互作用，并通過設定適當的優先保護事項來保護生物多樣性[12]。

1.2 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

氣候、海洋生物多樣性和人類社會是相互依存的復雜系統[13]，氣候變化是海洋生物多樣性喪失的最主要驅動因素，其直接和間接影響作用在物理、生態、社會、經濟、治理等多個維度。隨著全球氣候變化的加劇和人類活動的疊加影響，損失和損害將會增加，更多的人類和自然系統將達到適應極限，未來海洋生態系統和海岸帶社區將面臨更高的氣候變化風險和不確定性。自IPCC第三次評估報告明確提出“協同效應”概念以來，人們對氣候變化與海洋生態系統及生物多樣性之間相互關系的科學認識不斷提升。基于海洋、生物多樣性和氣候相關國際規制和全球目標框架協同增效的行動方案在應對氣候變化中的作用和潛力得到各界廣泛認可[14-15]。國際上越來越強調以可持續發展目標為導向將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和氣候變化應對整合納入社會-生態系統內尋求變革性解決方案[16]。在此背景下，以系統性和綜合性思維，準確把握氣候變化與海洋生物多樣性的相互聯系、作用方式和影響因素等是闡釋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應對氣候變化之間協同特征，并尋求有效解決方案的前提和關鍵。而針對當前減緩和適應措施存在的軟硬限制，亟須克服科學認知、技術水平、經濟成本和社會制度等方面約束條件，統籌跨部門、跨系統和跨尺度的氣候行動，體現公平、包容和適應性的協同治理成為綜合性氣候解決方案的內在要求。

鑒于此，本文中“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的基本內涵是指，基于對氣候變化與海洋生物多樣性相互作用關系的科學認識，通過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恢復和可持續利用及管理措施，提升海洋社會-生態系統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及其綜合治理的能力和水平，維護海洋生態系統功能和服務、進而實現具有氣候恢復力的可持續發展的相關原則、目標、方法、政策和機制。

2 研究進展和趨勢分析

2.1 研究方向與內容框架

氣候變化下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問題是目前海洋-生物多樣性-氣候跨領域研究和國際治理進程中的熱點議題。隨著相關國際政策議程之間互動關系的深化，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領域的研究視角從關注氣候變化的單向影響及響應發展為更加重視二者的相互作用及協同治理問題。研究內容從關注海洋保護區和典型生態系統變化等自然科學問題，逐漸演變為關注氣候變化風險和影響及人類活動復合影響下生態系統脆弱性與恢復力（或韌性）、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的自然與社會科學交叉融合研究。研究領域以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和氣候變化這兩大主題為核心向多個方向發散，主要涵蓋以下相互交叉關聯的4個方面：①氣候變化對海洋生物多樣性的影響及其響應研究和趨勢預測。氣候變化對物種、群落結構和生態系統的影響是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研究的邏輯起點，對海洋生態系統響應氣候變化的機理、模式、影響因素和脆弱性等方面的監測評估和預測為生物多樣性有效保護和恢復提供研究基礎和方法支撐。②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和恢復應對氣候變化的技術方法體系研究。開展藍碳生態系統保護恢復、典型生態系統適應性及修復[17]、漁業資源養護和海洋保護區[18]等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的機制和方法支撐體系構建[19]研究，以及地方典型實踐做法的作用和潛力評估分析。③基于海洋生態系統的適應性規劃、管理和治理研究。關注氣候變化背景下海洋空間規劃、適應性管理和海洋治理框架面臨的協同性挑戰和發展前景[20-21]。④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措施應對氣候變化的成效、影響因素和能力建設研究。通過定性和定量方法評估不同情景或規模下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或措施有效性、影響因素或限制條件，為改進不同層面的治理水平提供能力建設方面的有益見解。

從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研究框架（圖1）的整合性視角來看，對氣候變化影響和風險下海洋生物多樣性響應、脆弱性、恢復力、適應性等內容的研究日益深化和不斷拓展，為深入了解氣候變化應對與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這一復雜系統的結構、過程和機制，進而為社會-生態系統下二者協同問題的融合研究提供了科學基礎和原則指導，路徑、方法和機制等協同治理要素是政策分析及管理實踐研究的重要出口，為保護海洋生物多樣性以促進氣候恢復力發展和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提供重要手段和支撐。

2.2 主要領域研究趨勢

2.2.1 氣候變化與海洋生物多樣性及其保護的相互關系

對氣候變化下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協同應對問題研究建立在關于氣候變化與海洋生物多樣性及其保護相互作用的科學基礎之上。2013 年IPCC第五次評估以來，關于氣候變化與海洋生物多樣性相互關系的科學認識顯著提升，氣候變化導致的海水升溫、海平面上升、海洋酸化、海洋缺氧等一系列環境改變對珊瑚礁[22]、紅樹林和海草床[23]等典型海洋生態系統[24]和海龜[25]、魚類[26]等物種種群的嚴重影響及其響應，獲得越來越多的科學證據支持。大尺度、多種類層面上的氣候變化對海洋生物多樣性影響及響應的研究不斷取得新進展，研究揭示了海洋生物多樣性、生態系統結構和功能面臨的影響和風險水平不斷上升趨勢及顯著的區域差異性特征[4]。對海洋生態系統碳匯功能相關過程和機理的前沿研究為充分認識和發揮海洋生態系統在應對氣候變化中的作用提供了理論基礎與支撐[27]。隨著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因素疊加影響的加劇，借助生態系統服務這一人類與自然系統的聯結，大量學科交叉研究以氣候變化影響下海洋生態系統服務功能[28]變化為切入，開展糧食安全[29-30]和人類健康福祉等社會經濟維度的綜合效應分析。未來氣候變化將進一步削弱海洋生態系統社會服務功能（包括氣候調節作用），人類社會安全和可持續發展面臨的損失風險將增大。氣候變化與人類活動的綜合影響及不確定性，已越來越成為各國氣候變化應對和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及資源管理工作面臨的重大挑戰。研究表明，氣候變化影響或限制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的成效[31]，海洋生態系統保護、恢復和有效管理有助于降低氣候風險和影響，增強生態系統適應性，并帶來社會經濟等方面綜合效益，這凸顯了氣候變化應對、生態系統健康和人類可持續發展的密切聯系，以及協同應對復雜挑戰的迫切性和重要性。

已有研究框架從多個視角運用不同方法實現了對氣候變化應對與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相互關系的初步評價，但是，多重壓力下海洋生物多樣性變化、效應及響應的過程和機制及影響因素等的科學認識和分析工具等諸方面仍不完善，定量化分析不足，存在數據缺乏難以衡量的障礙。對氣候變化與人類活動綜合影響及響應機制的深入研究，以及對海洋生物多樣性熱點區域或存在認知空缺區域及重要領域的長周期觀測和評估預測是未來需要加強的重要工作。同時，由于氣候變化對海洋生態系統影響及風險的區域差異性，生物多樣性保護面臨社會背景等制約因素與不確定性，未來需進一步從社會-生態復合系統角度開展多尺度的綜合研究，為滿足不同層次的適應需要提供更有力的支撐。

2.2.2 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的路徑方法

減緩和適應兩種策略具有本質特征、適用范圍和實際結果等方面的顯著差異，二者對于應對氣候變化同樣必要而不可偏廢其一[32]，因此，氣候恢復力發展路徑強調將適應和減緩整合起來，以推進所有人的可持續發展。整體來看，相比減緩措施獲得的重視，適應仍然是薄弱環節，但研究對其關注度在迅速上升。關于減緩和適應路徑方法的戰略性規劃與實施進程對于當前和未來自然系統和人類系統應對復雜的氣候挑戰至關重要，不同類型減緩和適應方法及其積極協同作用需要在多層次氣候恢復力和可持續發展相關戰略和規劃層面予以充分考慮。專注于當前部門性短期收益的行動需要統籌納入跨部門、包容性的長期適應規劃中，以避免產生適應失效，損及生物多樣性和生態系統功能及韌性。在適應性的規劃框架內（圖2），氣候應對方案的選擇及目標確定有賴于更加量化的關于社會-生態系統脆弱性評估信息[33]，以及對潛在風險、差距和不確定性的全面認識，基于自然-社會生態系統角度對海洋和海岸帶區域脆弱性[34]和韌性[35-36]的定性與半定量評估可為此提供重要基礎;利益相關方參與、多元知識體系整合也有助于發展路徑規劃的合理制定及有效實施;全過程監測評估、反饋及適應性調整機制有助于促進目標的落實、實施方法的改進，以及知識差距的填補[37]。

保護、恢復和有效管理海洋和海岸帶生態系統及生物多樣性的各類行動具有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的雙重意義。在養護規劃[38-39]、海洋保護地網絡[40-41]等空間規劃和管理中加強對氣候相關時空差異性因素的綜合考慮，有助于保障生態系統連通性與完整性、提高氣候適應性和韌性。但是，由于氣候及非氣候因素導致的系統影響和風險具有很大不確定性，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措施面臨時空適配技術、環境和成本等復雜因素影響，包括海洋保護地在內的各類措施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局限性[42-44]。在海洋可再生能源、海上運輸、深海礦物資源開發等領域推進氣候轉型發展中，還需通過環境影響評估等預防性方法避免減緩措施可能帶來的生態風險或不利影響[45-46]。基于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氣候變化應對相互協同的減緩與適應措施及其組合具有多樣化、多尺度和多部門特征，應對方案的選擇須綜合考慮多種標準，包括可治理性、技術可行性和成本效益等[47]，在生態系統方法基礎上形成的基于自然的氣候解決方案因具有環境、技術和社會等方面的可行性及多重效益而受到廣泛關注和實踐支持[48-49]。同時，研究指出，綜合采取不同有效養護措施[50]和適應性管理方法[51]及其組合，如海洋災害預警預測、海洋生態修復[52]、海洋污染防治[53]、海洋低碳產業[54]、基于生態系統的管理等措施，有助于提升氣候適應行動的一致性和有效性。總體而言，基于海洋的氣候行動在科學認識和方法手段等方面仍存在諸多差距，在恢復和提升海洋生態系統固碳增匯能力相關方法[55]、效果及因素[56]的研究與評估基礎上，進一步推動海洋綜合儲碳的理論創新[57]，有望為基于海洋的固碳增匯技術方法研發、標準體系和協同機制構建提供更堅實的科技基礎。在社會生態復雜系統視角下，如何平衡不同社會目標、不同主體利益及價值沖突、實現氣候恢復力與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路徑方法的協同增效也面臨較大挑戰[58]，未來需要進一步加強對多目標、跨領域或尺度應對氣候變化措施的協同-權衡關系及實施成效量化評估和整合性研究，將微觀與宏觀相聯系、評估預測與行動設計相銜接、方法研究與管理實踐檢驗相結合，進而為促進具有氣候韌性的海洋與海岸帶系統可持續發展提供協同性解決方案。

2.2.3 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機制

自2021年以來，氣候變化和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治理框架和政策機制的協同研究進入深化發展階段，學者從國際關系和法學等多學科視角，圍繞多目標整合[59]、國際治理框架協調[60]、跨系統政策協調[61]、多元利益相關方協作和跨國家/區域綜合治理[62]等主題展開多尺度、跨學科研究，推動了科學與政策的聯結，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和氣候變化協同治理的有效策略和模式日益受到國際社會重視，并被納入不同領域和層面的重要治理框架和政策議程。以UNFCCC和《生物多樣性公約》（CBD）為主的氣候和生物多樣性國際法律框架下的海洋、氣候和生物多樣性協同治理機制和行動不斷發展并持續加強。自2020年UNFCCC 啟動海洋和氣候變化對話機制以來，締約方會議積極推進跨海洋、氣候和生物多樣性治理系統的政策協同發展進程，并鼓勵各國推動基于海洋的氣候解決方案在國家發展目標、戰略和行動計劃中的主流化。CBD 歷次締約方會議對氣候變化的重視程度逐年增加，倡導與UNFCCC合作、評估生物多樣性保護對氣候變化應對的貢獻，以及采用生態系統方法應對長期的氣候變化。2022年通過的《昆明-蒙特利爾全球生物多樣性框架》明確了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目標，為全球、區域和國家不同尺度下推動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適應氣候變化以及二者的協同行動指明方向。2023年6月達成的《lt;聯合國海洋法公約gt;下國家管轄范圍以外區域海洋生物多樣性的養護和可持續利用協定》也將為進一步探討氣候變化和海洋酸化的影響評估，以及韌性[63]治理議題提供新的重要國際論壇。當前的全球海洋生物多樣性治理結構和相關法律制度受其適用范圍和監管方式及能力水平等因素限制，對氣候變化影響及適應的重視仍不充分、不均衡，未能充分整合環境和社會目標、解決與氣候變化相關的復雜挑戰[64]。未來需要進一步評估和增進不同實施背景下氣候變化應對與海洋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協同，加快形成全面、一致的具有多目標協同效益的策略及行動方案。同時，在完善對不同社會背景下法律、政策和治理適應舉措的有效性評估基礎上，需要促進全球和區域等多層級治理框架間的協調合作、加強海岸帶綜合管理和海洋空間規劃進程中的跨部門政策協調或組合，以減少跨部門、尺度政策的相互沖突或不一致[65]，并調動多元利益相關主體參與及構建跨國合作伙伴關系，為實現氣候和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治理的協同效益及推動整體實現公正、包容和可持續發展轉型提供積極推動力。

2.2.4 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的能力保障

技術、資金和國際合作是助推氣候行動的關鍵手段。構建完善氣候和海洋觀測監測系統[66]、彌補科學信息差距[67]、優化評估預測手段[68]、整合空間規劃方法[69]、健全生態系統修復關鍵技術及標準[70]等是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恢復和規劃管理以應對氣候變化的重要支撐和技術保障。多元化資金、資源的有效調動和優化配置是支持氣候和海洋生物多樣性協同治理相關制度與技術創新的基本能力要素。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的水平和方式受不同國家發展條件和能力等軟硬限制，尤其小島嶼發展中國家等生態環境脆弱或特殊區域在相關科學研究和技術能力上存在較大差距和差異，也是國際社會和氣候公正轉型相關研究關注的主要對象[71-72]。國家和地方層面典型案例的分享和經驗總結不斷增多，建立基于社區的伙伴關系、整合不同知識體系、強化科學信息流動[73]和技術傳播、增進公眾參與和惠益分享合作等具有包容性、適應性的方法是相關實踐的主要關注點和產出，也從側面反映了基于科學知識和數據信息的最佳實踐對于新的理念塑造和方法革新的基礎性作用。隨著“聯合國海洋科學促進可持續發展十年”倡議下一系列大科學計劃及項目的推進實施，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領域重大科學問題的國際合作研究對海洋可持續發展的支撐能力和促進作用將得到進一步增強，有助于推動產出越來越多的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的全球性公共產品。

3 未來協同治理展望

3.1 框架構建思路

與人類社會息息相關的海洋生物多樣性與氣候變化是相互作用的復合系統，氣候變化的有效應對和海洋生物多樣性的綜合保護應遵循系統性、適應性和參與性原則，統籌考慮并推動實現社會經濟和生態系統的可持續發展。面對當前和未來氣候變化影響下海洋生物多樣性響應和適應的動態變化趨勢及不確定性，完善協同治理體系是實現具有氣候恢復力的可持續發展目標的重要保障，提升不同層面的協同治理能力是未來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的關鍵支撐。結合已有研究成果和實踐發展需求，可以從目標、過程、對象和主體等要素和結構維度推動建立和完善區域、國家和地方等不同尺度的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應對氣候變化協同治理的頂層設計和機制框架（圖3）。

3.2 協同治理途徑

在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應對氣候變化協同治理的體制和機制建設中，可聚焦多領域目標協同、跨系統過程協同、跨區域綜合協同和多主體共治協同4個基本維度，具體推進協同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發展完善。

3.2.1 健全多目標協同實現機制

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具有多重生態系統服務效益，準確衡量其對于氣候變化應對和可持續發展的綜合價值、作用機制及方式途徑，是協同實現國家氣候履約、生態環境改善和社會經濟發展等跨部門多重目標的前提。針對跨部門政策協同難題、條塊分割管理模式等，需以具有氣候恢復力的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水平和能力提升作為海洋生物多樣性與氣候協同治理的具體目標任務，促進海洋生態系統服務價值的有效實現，并服務于長遠的可持續發展目標;一體化推動在國家“雙碳”目標下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目標與氣候目標主流化進程的動態平衡，將全面的基于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的氣候行動納入綜合性的整體戰略設計和管理體系中，完善科學、合理、可行的目標指標框架和評估標準體系，增進整體目標和綜合效益;加強多目標協同實現的本土化研究與實踐發展，結合特定空間尺度和領域背景，加快完善在氣候公約和海洋生物多樣性相關國際條約以及可持續發展目標執行框架下的多目標協同履約機制和支撐能力。

3.2.2 完善跨系統適應性治理機制

基于社會生態系統理論完善海洋生物多樣性和氣候變化適應性治理機制，是促進未來實現氣候恢復力發展的重要保障。立足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對海洋生物多樣性疊加影響和風險的復雜性、動態性和不確定性特征，加強跨學科交叉研究和管理實踐應用的有效銜接，構建與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的復合社會生態系統結構相匹配的適應性治理和管理框架。首先，以綜合性影響和風險評估和預測為起點，完善不同時空尺度下的脆弱性和韌性評估，識別治理對象和影響要素。其次，開展適應性規劃設計，明確協同治理目標、指標和評估標準，規劃治理空間布局和路徑方案計劃。再次，動態實施過程需以跨部門、機構和領域的政策協調、行動協同、信息溝通和資源整合等為支撐，促進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的集體行動。然后，加強執行效果監測與評估，通過多元知識體系整合、跟蹤監測技術方法集成與創新，形成全面、整體和綜合性的成效評估。最后，通過多元主體參與全過程監督和反饋機制，完善信息共享服務、社區和公眾參與決策的技術和制度保障，不斷健全氣候風險預警及多維響應機制，促進協同治理行動方案實時調整優化。

3.2.3 創新跨區域綜合治理機制

針對氣候變化影響尺度與應對措施的時空適配障礙，以及陸海跨系統作用復雜性與條塊分割治理困境，需以陸海統籌和基于生態系統理念方法為指導，創新跨區域綜合治理機制，建立跨尺度空間協同的氣候和海洋生物多樣性多層級治理模式。統籌優化氣候、海洋生物多樣性和可持續發展目標協同治理空間規劃，立足不同層級規劃地位分級分類傳導協同治理的目標指標，根據氣候脆弱性和韌性等級差異化劃定和動態調整空間治理邊界。探索建立氣候智能型空間規劃技術方法體系，完善氣候變化影響和風險情景下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規劃、海洋生態修復規劃和劃區管理工具，增進海洋生態系統完整性、連通性和應對氣候變化能力。創新跨區域一體化和協作型的氣候與海洋生物多樣性綜合治理機制，建立完善海岸帶區域不同層面對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綜合風險的長效性預防、響應和適應協同機制。

3.2.4 構建多主體協同共治網絡

多元利益相關主體有效參與的協同共治模式是未來海洋生物多樣性和氣候協同治理機制的核心。以氣候變化影響及風險響應和適應為導向，充分發揮市場和政策工具的作用，統籌政府機構、非政府組織、市場及公眾等利益主體，建立跨系統合力、跨機構合作和跨區域協同的網絡治理體系。一是完善多元利益協調機制，通過體現公平正義的海洋生物多樣性與氣候協同治理策略，加強滿足公正轉型要求的能力建設，探索基于社區和以人為本的最佳實踐方案。二是建立和完善包容性決策機制，在總體戰略、規劃制定和實施過程中平衡各方主體基本利益訴求，針對不同區域和領域的實際特點設計和實施差別化的政策措施或組合，為氣候治理、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的深度融合與協同共治提供體制機制保障。三是深化和拓展多維合作機制，積極參與已有國際合作機制，以藍碳、基于自然解決方案等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和應對氣候變化重要關聯領域為抓手，構建國際與國內有效互動和協同發展的多元主體合作平臺機制及伙伴關系網絡。

4 結語

氣候變化對海洋生物多樣性和人類社會系統的緊迫性和破壞性影響及風險將日益嚴峻，同時，全球氣候和海洋生物多樣性治理制度的碎片化、多中心、多層級及多元主體參與特征將越來越明顯。現有的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應對氣候變化相關問題的多學科研究，為全面和深刻理解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氣候變化應對的復雜系統結構、過程機理和關鍵要素及局限性，以及探索協同應對雙重危機的有效路徑方法和政策機制提供了整體性視角，并將為國際政策議程發展持續提供新的科學知識和信息支持。未來，隨著海洋生物多樣性與氣候協同治理的研究框架和邏輯內涵不斷完善，國際社會探求具有氣候恢復力的可持續發展最佳實踐經驗日益豐富，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應對氣候變化協同治理的主流化進程將顯著加快。本研究在現有研究和實踐進展分析基礎上，拋磚引玉式地提出了未來協同治理的體系設計和實現路徑構想，期待更多專家學者共同開展更深入研究，為我國和全球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氣候變化協同治理進程提供更科學、有效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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