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赦換連任”：西班牙新政府嘗試與分離主義和解

張婧文

2023年11月18日，約17萬人在西班牙首都馬德里舉行集會，矛頭指向西班牙首相桑切斯，譴責其通過大赦加泰羅尼亞分離主義者換取連任。

2023年的西班牙大選在7月23日便已落下帷幕，但此后陷入組閣僵局，直到11月16日工社黨領袖佩德羅·桑切斯宣誓就職首相，在左翼聯盟和民族主義政黨的支持下組建了西班牙歷史上最復雜的聯合政府。桑切斯得以連任的關鍵在于承諾推動對加泰羅尼亞分離勢力的特赦，彰顯出分離主義及其后續走向仍然是該國政壇的焦點問題。

在本屆大選計票完成后，西班牙兩大主要政黨——工社黨和人民黨均慶祝了勝利，因為理論上雙方均存在組閣的可能性。人民黨最終獲得了33%的選票和350個眾議院席位中的137個，在各黨派中均處于領先地位，但無法獨立組閣。人民黨若想執政必須在與呼聲黨聯盟的基礎上爭取其余小黨的支持。執政黨工社黨在2023年5月的地方選舉中已現敗勢，為此冒險提前舉行大選，最終獲得了121席，僅次于人民黨。鑒于工社黨在上屆大選后曾以更少的席位成功組建聯合政府，該黨同樣存在組閣可能性，關鍵在于民族主義政黨的選擇。

民族主義政黨共占據議會總席位的8%（28席）。由于分離運動帶來了社會動蕩、外資恐慌和青年失業等問題，民調顯示，在加泰地區支持獨立的民眾比例相比2017年“獨立公投”時已有明顯降低，加泰問題實有降溫趨勢，民族主義政黨的選舉表現有所下滑，但在兩大黨支持率接近且都須爭取多數聯盟的情況下，它們發揮結構性力量的可能性反而上升。

自西班牙民主轉型以來，首次有兩個政黨的領袖都有希望組閣，這在一定程度上給西班牙國王造成了兩難局面。最終西班牙國王費利佩六世選擇遵守政治慣例，在大選一個月期滿之際（2023年8月23日）提名人民黨領袖費霍組閣。但在此后的兩次就職辯論中，費霍均未能爭取到眾議院的有效多數，人民黨組閣失敗。

10月3日，費利佩六世轉而授權工社黨領袖桑切斯組閣。為形成多數聯盟，工社黨同時與多個民族主義政黨開啟談判，談判焦點在于自治權和頒布一部針對分離主義者的特赦法。

此次特赦將嘗試囊括2012年至2023年期間所有與分離主義有關聯的人員，理論上也包括流亡海外的前加泰大區主席普伊格蒙特，但具體名單需要經過法官評估。特赦法提案引發了社會多方勢力的不滿。西班牙右翼政黨在多個城市組織了大規模抗議，認為其違憲并威脅西班牙領土統一；由于特赦并非工社黨競選時明確提出的主張，部分左翼選民同樣有背叛感；工社黨內部重量級人士也公開表達擔憂。

民族主義政黨則對工社黨的示好予以接受。11月2日，工社黨和加泰羅尼亞共和左翼黨簽訂協議，承諾將移交加泰地區內鐵路管理權，免除加泰地區在自治流動基金框架內20%（超過140億歐元）的債務以及頒布特赦法。11月9日，工社黨和一起為了加泰羅尼亞黨簽署協議。雙方均同意：在承認雙方存在根本性分歧的基礎上，在國際監督機制下談判解決問題，待談判領域包括加泰羅尼亞地區自治權的落實（包括政治機構的獨立性和對稅款的100%支配權）和對加泰羅尼亞作為國族（nation）的身份認可；頒布特赦法；加泰羅尼亞在歐洲機構和國際事務中更多參與；一起為了加泰羅尼亞黨所有議員支持桑切斯就任。11月10日，工社黨和巴斯克民族主義黨簽訂協議，同樣承諾在兩年內移交1979年《格爾尼卡規約》中規定的多項自治權，包括鐵路管理、社會保障事務和外國學位認證等，并將提供一億美元的融資以促進該地區技術發展。

在以上協議的基礎上，桑切斯在議會投票中以179票贊成、171票反對的表決結果，獲得當選首相所需的過半票數。這是西班牙憲政史上構成最復雜的大聯合政府，是首次并非由議會第一大黨組閣，也是加泰分離勢力自2017年“獨立公投”后首度回歸西班牙建制之中。

桑切斯在就職辯論中提出了對國民的八項優先承諾：一是以綠色和數字化完成生產結構的現代化和轉型。二是從衛生系統著手發展福利國家，縮短醫療等待名單，重新評估養老金。三是改善住房條件，提供18.3萬套公共住房，修改抵押貸款減免法。四是推進生態轉型。五是打擊性別暴力，加強未成年人保護。六是減少地區間差異，加強領土凝聚力。七是與加泰羅尼亞的“團聚進程”中，強調對話、理解和寬恕。八是提升西班牙在歐洲的領導地位，推進歐盟與世界其他國家建立新的聯系，支持歐盟向西巴爾干地區、烏克蘭、摩爾多瓦和格魯吉亞擴張，致力于讓國際社會承認巴勒斯坦國，繼續支持烏克蘭。

這些執政綱領基本可被解讀為對經典社會民主主義政策的延續、對執政伙伴政治訴求的回應，其中最受關注的是被描述為“團聚進程”的加泰問題協商方案。12月2日，工社黨和一起為了加泰羅尼亞黨之間的首輪協商在國際調解人薩爾瓦多駐哥倫比亞大使的見證下在瑞士舉行，其內容高度保密，僅對外界表示“進展良好”。

但這一進程恐怕不會一帆風順。首先，西班牙社會各界對特赦法案反對聲浪較大。據調查，大約有70%的西班牙選民反對特赦法，右翼組織的反特赦游行并未因為桑切斯的就職而停歇。人民黨作為議會第一大黨控制著17個自治區中的11個，可以對工社黨從中央到地方各層的決議做出有效阻擊。此外，有其他自治區對加泰大區的債務得以免除感到不滿，國民警衛隊、地區法官等多個社會團體公開表示反對“團聚進程”。第二，執政聯盟內部存在多種變數。各民族主義政黨隨時可能因為談判進程受阻而撤回支持，左翼聯盟內部關系也日益復雜化，一些政黨對于特赦方案并不熱衷，工社黨內部也存在不同意見。第三，來自歐洲層面的關切尚不明朗。歐洲議會黨團右翼歐洲人民黨認為其威脅民主與法治，號召歐盟做出更多干涉。

工社黨、左翼聯盟和民族主義政黨的合作究竟是歷史機遇還是選票游戲，“團聚進程”將帶來和解還是撕裂社會，仍然存在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