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小花為母闖圈：一個人，便是萬馬千軍

冬雪

2023年12月22日，電影《消失的收藏家》在全國院線熱映。主演洪冰瑤，曾一度陷入人生低谷。為了媽媽，她開始絕地反擊——

一夜長大

小時候，媽媽是洪冰瑤的保護神。

1991年，洪冰瑤出生在新疆烏魯木齊。4歲那年，爸爸媽媽離婚，媽媽帶著她住進外公外婆家。

爸爸很快再婚。一次，洪冰瑤去找爸爸要撫養費，爸爸掏出鼓鼓的錢包，卻只給了她10元錢。那天，媽媽帶著她去游樂場，直到把這10元花光了才回家。

洪冰瑤讀完一年級后，外公外婆帶著她和她媽媽回到上海。親戚們都指責外婆帶著女兒回來搶奪老宅。重重壓力下，外婆的脾氣忽然變得暴躁，常常因為一點小事打罵洪冰瑤。

同學們嘲笑洪冰瑤是鄉下人、留級生。在校遭遇霸凌，在家有暴躁的外婆，洪冰瑤極度壓抑。她唯一的興趣，就是站在穿衣鏡前扮演著從收音機里面聽來的故事。

有一次，外婆又發脾氣對她打罵，洪冰瑤哭著對媽媽說：“媽媽，我們搬出去住吧，我好害怕外婆。”媽媽帶著洪冰瑤外出租房。

2005年的一天，電視上的一檔節目深深吸引了洪冰瑤。那是央視的《藝術人生》，一位演員講述自己的從業故事，從小愛演戲的洪冰瑤萌發了當演員的想法。

等媽媽下班回家，她興奮地沖過去說：“媽媽，我以后想當演員。”媽媽沒有責備她初三了還在胡思亂想，而是鄭重其事地問：“你為什么要這么說？會不會是一時興起？”洪冰瑤細數了自己對表演的熱愛。媽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瑤瑤，你自己要想清楚，如果真的喜歡，媽媽支持你。”

三個月后，上海戲劇學院附屬高級中學第一屆開始招生。媽媽看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告訴了洪冰瑤。經過努力，洪冰瑤以專業課第一的成績被錄取。

上戲附中學費很貴，媽媽一個人的工資既要日常開銷，還要付房租，家里的經濟捉襟見肘。為了多掙錢，媽媽白天上班，晚上還出去給人針灸，經常回到家已是凌晨。

2006年，洪冰瑤在網上看到雅虎搜星比賽的消息，沒多想就報了名。媽媽特別支持，一向很少求人的她各種拜托同事幫忙投票，還親自帶女兒去北京比賽。洪冰瑤順利闖過初賽、預賽，最終獲導演張紀中組十二強和華誼兄弟公司的經紀合約。

這段經歷，大大鼓勵了洪冰瑤。回學校后，她潛心學習，并在高三時被保送進上戲。考慮到簽約公司在北京，洪冰瑤想考北電或者中戲。“這兩所學校很難考。”媽媽有些擔心。

“不，我要試一試。”洪冰瑤態度堅決。媽媽再次選擇了支持，給她報名了北京的考前輔導班。結果，北電和中戲的藝考，洪冰瑤雙雙落榜。她以為媽媽會罵她瞎折騰浪費錢，結果媽媽什么都沒說。

2009年，洪冰瑤入讀上海戲劇學院。剛進校開始軍訓時，洪冰瑤意外接到經紀公司的通知，讓她去黑龍江《北風那個吹》劇組拍戲，為期三個月。

時間太長了，學校不批假。洪冰瑤打聽到，劇組里面有閆妮、夏雨等優秀演員，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學習機會。她決定休學進組，等下一學年再入學。但休學不退學費，意味著剛交的兩萬塊打了水漂。媽媽勸不住洪冰瑤，只好跟她說：“你已經成年了，既然做了決定，就得為自己負責。”洪冰瑤說：“兩萬塊錢而已，我好好演戲，很快就能賺回來。”

三個月后，洪冰瑤的戲份殺青，收到了3000元錢的片酬。然而轉場的時候，她竟不小心把錢包給弄丟了。剛好，曾經在藝考輔導班認識的一個老師，介紹洪冰瑤去北京的一個話劇團演話劇。

洪冰瑤共演出20多場，可發演出費時，老師直接跳過她：“小洪啊，你看這個機會是不是特別好，在那么大的一個舞臺上，你學到東西了吧？”言外之意沒有找她收學費已經不錯了。

演完最后一場，洪冰瑤走出劇場，站在街上號啕大哭。掙錢怎么這么難呢？這么多年，媽媽又要養家又要照顧外公外婆，她為了追夢還各種折騰，媽媽吃了多少苦啊！洪冰瑤發誓，要努力賺錢，讓媽媽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

洪冰瑤找朋友借錢租了個小單間，繼續留在北京，過年也沒回家。跨年那天，出租屋因為欠費停電了，她握著口袋里僅剩的20元錢，看著眼前搖曳的蠟燭，十分想家。然而當媽媽打來電話時，洪冰瑤笑著說自己一切都好，馬上又要進組拍戲了。

經紀公司不斷地安排洪冰瑤跑組面試，眼看著腿都快跑斷了也接不到戲，她動起了腦筋：“得想辦法讓人記住我。”洪冰瑤剪掉了一頭烏黑柔美的長發，干凈利落的發型看起來像個朝氣蓬勃的小男孩，很有辨識度。

果然，洪冰瑤等來了機會，她接連拍攝了電影《愛在爛漫時》和電視劇《新警事》。

媽媽不放心洪冰瑤這么久沒回家，來劇組探班。陪伴女兒的一周里，看到洪冰瑤每天很認真地讀劇本，背臺詞，揣摩角色，還獲得了劇組的一致好評，媽媽提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來。

絕地反擊

2010年夏，洪冰瑤回家看望媽媽。她想起媽媽曾念叨沒拍過婚紗照，想送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給她。

她帶著媽媽徑直去了照相館：“媽媽，今天我陪你拍一套婚紗照。”媽媽有些意外，推辭道：“哎呀，這個年紀了還拍婚紗照，會不會不太好？”洪冰瑤卻看到她眼里滿是期待。

“您才五十歲，年輕！”洪冰瑤一把將媽媽按在了梳妝鏡前。拍攝時，媽媽摸著身上潔白的婚紗，笑得合不攏嘴。

后來，媽媽把這張婚紗照上傳到QQ空間，還把相框掛在家里最顯眼的地方。

2011年底的一天，洪冰瑤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告訴她，外婆確診了阿爾茨海默病。

生病后，外婆經常發脾氣，也不按時吃藥，有時候媽媽剛做好飯菜端上桌，外婆說不好吃給倒掉了；外婆糊涂起來不知道去廁所，大小便拉在褲子里，經常是剛收拾干凈，一會又弄臟了。

媽媽的聲音非常疲憊，洪冰瑤心疼不已。她提出給外婆請個保姆，可媽媽心疼她掙錢不容易，沒同意。

春節時，洪冰瑤回家看望外婆。外婆已經不認識洪冰瑤了，她像個孩子一樣不知所措。想到外婆昔日強勢能干的模樣，洪冰瑤淚流滿面。

媽媽也很歉疚：“你外婆病得這么嚴重，我精力有限，做不到兩頭兼顧。我只能先照顧你外公外婆，顧不上你。”“媽媽，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放心，一切還有我呢。”洪冰瑤看到媽媽神情委頓，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榨干了一樣。

洪冰瑤十分有緊迫感，陸續拍攝了多部電視劇。特別是2013年，洪冰瑤主演的《花樣跳水少年》在湖南衛視播出，收視大火。洪冰瑤自信爆棚：“如果自己當制片人，自己拉投資拍戲，肯定能賺得更多！”

洪冰瑤與人合資創辦了影視公司，拍了國內首部2.5次元科幻懸疑劇《探魔導師》，上線一周就回收了成本，愛奇藝播放量超過1000萬。

洪冰瑤信心大增，又投拍了幾部網絡大電影。為了維持項目運轉，她一邊拍戲掙錢，一邊聯系投資，忙得馬不停蹄。每次和媽媽通話，她都顧不上說太多，匆匆問候幾句就掛斷了。

雖然如此拼命，2016年，公司還是因資金鏈斷裂而破產，洪冰瑤這幾年拍戲賺的錢也全部賠了進去，就連一把演員椅都給掛到了閑魚上變賣。

雪上加霜的是，媽媽因為給人擔保，欠債人未及時還錢而上了黑名單。洪冰瑤心急如焚，四處找朋友借貸幫媽媽填窟窿。

為了盡快賺錢還賬，洪冰瑤接到一個角色，是一個精神分裂的女孩。劇組殺青后，洪冰瑤發現自己入戲太深，一直走不出來。她焦慮、無助，整晚失眠。

一天傍晚，洪冰瑤在大街上游走，風吹在臉上，不知不覺眼淚決堤，路上車來車往，她有些恍惚。“吱——”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將她驚醒。她一個激靈：“我這是怎么了？如果我死了，媽媽怎么辦？”

想到身后無人可依，一家人還等著她照顧，洪冰瑤決定自救。她先去看了醫生，吃了一段時間的藥。她又報了心理學的課程，每天寫日記，與自己對話，還買回了心理學書籍，逼著自己靜下心看。

洪冰瑤強迫自己規律作息。她定了鬧鐘，時間一到立即躺下。白天，她看劇本，把自己沉浸在劇情里面，避免胡思亂想。情緒低落時，去陽光明媚的公園走一走，或者干脆給自己放天假。她逼著自己忘掉不愉快的事情，把所有的社交賬號都改為“洪冰瑤記性不好”。一天天過去，洪冰瑤似乎真的忘記了從前的不愉快，慢慢地治愈了自己。

怕媽媽擔心，這一切她都瞞著媽媽。

再贏一次

2016年下半年，洪冰瑤外婆去世，她趕回去和媽媽一起料理外婆身后事。看見媽媽仍然一副愁云慘霧的樣子，洪冰瑤開解她：“媽媽，外婆走了，對她是解脫。你應該開心才對。”“囡囡，你可別亂說。”媽媽著急地打斷她。

不久，外公中風癱瘓在床，媽媽又承擔起照顧外公的重擔。一天，洪冰瑤回家看望媽媽，發現媽媽狀態不對，在那里自言自語，跟她說話也不理睬。

“媽媽你怎么了？我是囡囡呀。”可媽媽繼續自顧自地說話。洪冰瑤急得哭了，往自己臉上打了幾個耳光，想看看媽媽是否會心疼她。可媽媽仍然沒有反應，甚至連看都不看她，洪冰瑤崩潰了。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媽媽慢慢地清醒過來，看著女兒坐在她身邊，她有些迷糊：“剛發生什么事了？”

洪冰瑤將媽媽送去醫院。“你媽媽是抑郁癥，需要住院吃藥治療。”拿到診斷書，洪冰瑤仿佛置身萬丈深淵，媽媽是她的保護神啊。

媽媽拒絕住院：“我住院了，你外公怎么辦？”把外公交給外人，媽媽不放心。洪冰瑤停下工作，在上海陪伴媽媽。就算是活成千軍萬馬，也要為媽媽遮風擋雨。

洪冰瑤陪著媽媽看病就醫，一起看心理書籍，一起做測試題，了解自己的內心需求。

媽媽給洪冰瑤講她小時候的事情。她從4歲多開始練雜技，她喜歡雜技表演，可因為外公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針灸理事會會長，要求媽媽做針灸的傳承人，媽媽不得不學習并不喜歡的針灸。

洪冰瑤幫媽媽分析病因：外婆生病，媽媽的生活就只有兩點一線，上班，回家，沒有自由，沒有社交。長年照顧情緒不穩定的外婆，導致她感到壓抑窒息，又深陷其中無法脫身。而且因為要照顧外公外婆，媽媽始終不敢再結婚。

洪冰瑤每天陪著媽媽，回憶童年趣事，講劇組八卦，描繪全國各地好玩的地方。“媽媽，你以后可以出去旅游，去外面看一看走一走。”在女兒的關愛下，媽媽的精神狀態慢慢好轉。

2018年春節，洪冰瑤和媽媽一起做年夜飯，那種歲月靜好的感覺讓她很滿足。之后，洪冰瑤回到北京繼續拼事業。

2019年底，洪冰瑤接到了一個名導的作品。新戲預定2020年4月開機，她的角色是一個主播。她去廣州學習實踐。誰知疫情突然暴發，她被封在了廣州。新戲開機無望，洪冰瑤索性把體驗生活變成了生活，當了八個月的主播。她將當主播的錢大部分都打給了媽媽，自己只留下一小部分。

2021年11月的一天晚上，洪冰瑤正在直播，突然媽媽打來電話，一直哭，洪冰瑤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外公走了。”媽媽悲戚地告訴她。洪冰瑤搭乘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到上海，在親友的協助下，她和媽媽處理了外公的后事。

外公去世，媽媽的狀態又開始不好。“媽媽，不如你返聘回去工作吧，你針灸技術那么好，能幫助很多人解除病痛的！”洪冰瑤鼓勵媽媽走出家門。

不久，媽媽采納女兒的建議，返聘到一家體檢中心。那天她興奮地告訴女兒：“以前我只會針灸，我現在學會20多個檢查項目，比如查靜脈曲張、動脈硬化等。我又準備去當客服了！”

“媽媽，你太厲害了！”洪冰瑤感到媽媽變了，不再動不動就哭，變得自信開朗。“囡囡，媽媽要感謝你。我這么多年圍著你外公外婆轉，外婆生病就罵我打我，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是你不斷鼓勵我，我才覺得自己不那么差。”聽完媽媽的話，洪冰瑤心酸又開心。

“媽媽，你好厲害，學會了那么多新的東西。媽媽，你也是我的支柱，是我的后盾，也是我努力的源泉。媽媽，我也謝謝你！”

母女倆經常視頻交流，開心時兩人毫無顧忌地哈哈大笑。洪冰瑤覺得媽媽變了，自己也變了，變得不再毛躁，變得有耐心了。

近幾年，影視行業不景氣，洪冰瑤一連面試了四十多個劇組，仍然無戲可拍。但她內心篤定，不再躁狂。趁著空當，她去做了支教，還不斷地學習，提高演技。

2023年初，洪冰瑤爭取到一個角色。拿到劇本初稿，她把所有臺詞都背熟了，寫了厚厚的一本人物小傳。她每天對著機器自己演自己拍。她還去曼谷體驗生活，剪了一個和角色一樣的發型。

洪冰瑤把自己拍攝的視頻發給導演，7個月的堅持，為自己贏得了一個角色。新戲開機時，她告訴媽媽：“媽媽，我又贏了一回！媽媽，我們一起加油！”“無論你做什么，媽媽都支持你！”

10月拍完戲，洪冰瑤回了一趟上海，母女倆手挽手在街頭散步。路過一家紅寶石蛋糕店時，洪冰瑤跟媽媽說：“媽媽，我小時候想吃奶油蛋糕，但那個蛋糕要八毛錢，太貴了，我都不敢說我喜歡。”

媽媽聽完默不作聲，走進蛋糕店，花22元買了一塊奶油蛋糕。“快嘗嘗甜不甜？”“嗯，真甜！”洪冰瑤心里仿佛繁花盛開的初夏。

編輯/李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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