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數字人文的蓬勃發展正在逐漸改變人文學科的底層研究方法,也為教育教學提供了新的發展機遇,尤其有益于大語文概念下的古詩文教學。數字人文的自動化、大數據、可視化等技術特點,能夠適配于大語文的系統性要求與核心素養,并且也有眾多現行數據庫與工具可以直接運用于古詩文教學,如CBDB系統有助于人物身份與寫作背景的考察,實現動態的“知人論世”,CHGIS系統可以對人物行跡進行完整呈現,厘清事件發生的時間與空間坐標。數字人文的運用不僅是對教學內容的再整合,也是對知識體系的新建構,一方面有助于教師在信息化教學中不斷創新教育方式,另一方面能夠為學生科學精神的培養奠定堅實基礎,發展學生的跨學科思維。
關鍵詞 數字人文 大單元教學 古詩文教學
《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的課程目標緊緊圍繞著推動“語言建構與運用”“思維發展與提升”“審美鑒賞與創造”“文化傳承與理解”四大學科核心素養的進一步發展而設置,圍繞目標提出了18個學習任務群。統編高中語文教材的突出特點與創新之處在于體現課標精神,落實課標要求,強化核心素養的養成。在教材欄目設置上,為增加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教材中的比重,各冊教材均設置一個“古詩詞誦讀”欄目,每次安排4首古代詩歌,共20首,配以簡明的注釋和閱讀指導,要求學生能夠熟讀背誦,培育對傳統文化及漢語美感的體認,加強文化積累。根據新課標精神,統編高中語文教材采用了大概念、大任務、大情境的單元整體教學設計方案,需要教師轉變教學觀念,改變教學方式,打破單篇藩籬、宏觀整合的大概念構建與大單元教學,設計并實施基于核心素養培養的大單元教學。然而,在實際的一線教學中并沒有能夠貫徹單元整體設計的教學理念,主要原因就在于現有的教學手段有限,人工力量無法處理與整合眾多教材信息,無法對單元群古詩文中的文本字詞、意境意象、創作背景進行系統性梳理與可視化展現,導致仍然以單篇教學為主,這大大限制了文本之間的互動與核心素養的培養。
為了走出上述困境,大語文教學應在新的理論導向下采用新的教學手段,即引入數字人文技術。20世紀50年代,“年鑒學派”開始采用數量化取向的研究方法來研究社會歷史現象,21世紀初,意大利文論家莫萊蒂提出“遠距離閱讀”的概念并用統計學來解讀文本,發展到計算機技術高度發達的今天,大數據的統計與分析不再是橫亙的難關。因此,基于這些文本解讀的先例,“數字人文”與語文教學的結合理應成立。但是數字人文該如何處理教材文本中的大數據,又如何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展現,該如何與核心素養相契合并有助于審美情趣的培養,將會給語文教學帶來怎樣的新形勢?本文就數字人文與大語文教學概念的結合,特別是針對古詩文教學,提出一些自己的思考與看法,供各方引石攻玉。
一、數字人文的技術特點及其與大語文教學的相適應
得益于計算能力的跨越式發展與信息資源的數字化生成,現今的數字人文技術已可以對信息進行自動搜集與處理,對分析結果進行可視化呈現,并上傳至開放平臺,增進諸個體間的協同合作,這些都與大語文教學的諸多面向與四大核心素養不謀而合。
1.以自動化處理輔助“語言建構與運用”
文本的數字化是構建數字人文的資源基礎。有別于傳統的手工輸入,計算機的掃描錄入工作系統OCR,已經能夠實現對多種語言手寫體的智能識別,并具有較高的準確率。在此基礎上,一系列文本的自動化處理程序也應運而生,如魏希德主持開發的Markus系統支持對人名、地名、時間和官名的自動標記,也可以通過關鍵詞來索引其他信息[1]。古漢語BERT模型已經在測試中實現了對古文的自動斷句與標點,準確率接近90%[2]。自動化處理效率較高,極大地減輕了研究人員的工作負擔。
同樣的,在古詩文教學中,文言文字詞是基礎,目前這一教學還是依賴教師的逐字逐句講解,引導學生對文言文中的實詞虛詞、文化常識進行積累,并通過大量的斷句與翻譯練習來把握解讀技巧,以機械記憶來提升學生的語感。而自動標點與斷句系統大大超越了一般教師的知識儲備與工作效率,可以作為教學的有效輔助工具。如開展“我與人工智能競賽”的活動,讓學生與BERT模型同時對一段文獻進行標點,對比二者的差異與準確率,及時發現學生常見的錯誤習慣與認知。又如利用Markus系統對文言常識進行標記與搜集,向學生系統地展現某一文化現象在文獻中如何被記錄。這是為完成大語文“語言建構與運用”目標的有效嘗試。
2.以大數據分析推動“文化傳承與理解”
在獲取大量的原始文本之后,數字人文分析系統,如Pajek,會對文本進行重新解讀與量化分析,生成數字和比例,與規定值比較,從而直觀地呈現出信息中蘊含的發展趨勢。如許超、陳小荷在《〈左傳〉中的春秋社會網絡分析》一文中對《左傳》的主要人物進行登記,分析不同等級及屬性的社會單位之間的相互關系。在人物關系網絡化的基礎上,通過對點度(一個點所擁有的連線數量)的量化分析,得出一些與史實相合的結論,如《左傳》中反映的人物社會關系網絡符合當時小世界的特點,即低平均距離、高聚集性,一個人物聯系到任意另外一個人物只需要4.12 步[3]。
在面對選取自《戰國策》《史記》等的人物眾多、關系復雜的文言文本時,大數據分析有助于教學思路由點及面、由面及體的展開,將教學內容以清晰的條理展現,脫離單純的字詞解釋與抽象的時空演進,把學生帶回歷史現場,以宏觀視角來俯視文本及其歷史背景,更有助于學生加強對文化的傳承與理解。
3.以可視化呈現培養“審美鑒賞與創造”
通過關鍵詞的抓取、詞頻的統計等方法,傳統的計算機文本分析,已經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挖掘出重要信息并揭示其相互關系,但依舊無法提供給研究者最直觀的理解和應用。文本的可視化呈現將復雜文本的內在規律以視覺符號的形式表現出來,形成時間、空間和形態的三維場域,跳脫出逐字逐句線性閱讀的局限性。通過徐永明《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的幾種可視化途徑——以湯顯祖研究為例》[4]一文,我們可知當今學界主要的文本可視化形式有人物行跡圖、人際關系圖、地理信息分布圖等。
隨著信息化教育普及,多媒體等現代技術被廣泛運用,教學已經實現了全流程的數字化,但是與協作會話和意義構建的最終教學目標仍存在一定距離,如現今課堂教學所謂的圖文結合,主要是對文本進行補充說明或是為了活躍課堂氣氛,不是對其中思維邏輯和審美意蘊的二次展現,無法真正培養學生審美鑒賞與創新創造的能力。而采用數字人文的可視化技術進行教學,是一種抽絲剝繭的全過程互動,首先讓學生從信息提取參與進來,即從熟讀文本開始,然后是剖析底層邏輯,選擇合適的可視化方案,最后根據現實需要與審美旨趣對圖像進行設計,以達到最佳呈現效果。
4.以開放式研究促進“思維發展與提升”
隨著各類數據庫的建立,對于研究者來說,無論是進行信息的梳理與選取,還是系統的維護與更新,對這些海量數字化文本的處理難度日益增大,已非單人或幾人的團隊就可勝任。數字人文的開放式研究使得跨時間、跨空間、跨學科的共享合作成為可能。如臺灣大學數字人文研究中心(Research Center for Digital Humanities)發展建構個人化的數字人文平臺DocuSky,使學者依托原有的資料庫,在平臺上建置符合國際標準格式的個人云數據庫,提供處理個人資料、一鍵建立數據庫、分析與可視化的工具及各種服務,滿足研究需要的多樣性[5]。又如浙江大學的學術地圖發布平臺項目,本著開放共享的理念,鼓勵志愿者加入認領項目,在培訓之后獨立制作學術地圖,以期共同構建一批具有學術影響力的文史地理信息數據庫,供廣大研究者查閱[6]。
現今的教學提倡同課異構與同課異講,鼓勵教師以不同視角、不同思維方式來重新審視教學過程,但是個人的精力能力與學識閱歷總歸有限,故而需要一個開放平臺,供所有一線教師和科研學者進行交流和協作,如上傳優秀課件、在線解答問題、跨學科共上一堂課等,真正做到從實際出發的學研結合。同時也為學生創造個人想法與大眾認識進行交流與碰撞的舞臺,有助于其思維發展與提升。
二、數字人文技術應用于古詩文教學的前景
上文已從宏觀視角對數字人文與大語文教學的適配性進行了簡要分析,下文將通過數字人文的應用實例來證明其在語文教學中產生的幫助。
1.知人論世——對人物身份與背景的考察
《孟子·萬章下》中有云:“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知人論世成為中國文學研究的重要方法,即要深入探討作品的表達意圖與創作心態,必須熟悉作者的歷史背景與人物身份,魯迅所謂“不過我總以為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為確鑿”[7]也是如此。在“知人論世”的實際教學中,現今一般是簡要介紹人物生平、當代大事等,即告知學生是何人在何時何地寫作。這是由后世數代文史學家總結出的靜態描述,也是迫于信息缺失,而無法對歷史現場進行還原。故而在數字人文能夠對數據進行全面挖掘和有效展現的今天,我們應該借助其優勢,實現一種動態的“知人論世”,一方面是對作者的信息進行全面整合,尤其注重當時當世的評價和記錄,另一方面是對作者復雜歷史背景的圖形化處理,形成直觀的位圖。這就有賴于哈佛大學包弼德主導開發的研究平臺“中國歷代人物傳記數據庫”(CBDB)。
首先,數據庫對歷史人物進行編碼,旨在“系統性地收入中國歷史上所有重要的傳記資料”。其資料廣泛來源于正史、書文集、墓志銘和其他人物數據庫,分類記錄了人物的姓名、生卒、地址、職官等的情況乃至書信往來、財產等個人信息。以教學中出現的高頻作者蘇軾為例,在數據庫中檢索,我們可以發現蘇軾的別名、籍貫等基本信息,亦有在大數據集成下而產生的入仕年表、親屬關系、社會關系、學術關系等動態過程(簡略整理可制作出蘇軾任官列表,見表1),足以讓學生全面了解蘇軾的一生沉浮。
再結合社會網絡分析的相關方法來運用該數據庫,將這些數據資料量化并且進行可視化呈現。我們首先需要了解何為數字人文技術下的社會網絡分析。社會網絡是所有人際關系的總和,是構建于群體之上的概念。社會網絡分析分為完整網絡分析與自我中心分析,前者可以揭示社會結構構成,后者可以通過計算得到密度、距離、中心性和關系強度四個指標來探查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遠近、緊密程度和中心人物的存在情況。在中國古代,文人的學術思想想要流傳廣布,除了編寫著作刊行之外,往往需要其弟子和親友的繼承與宣傳,高度發達的人情社會學術傳播與人際關系結合在一起,構成了緊密的社會關系網絡。對這種思想文化傳播路徑的可視化,即對文人的社會網絡進行分析,就打開了新的文史研究視野。如果我們要探查某一人作為社團或政黨的領袖的具體情況,了解他與合作伙伴之間的關系,就可以借用社會網絡分析庫內數據來進行研究。以朱熹為例,查得CBDB數據庫中總共收錄了2717封他的信件,來自453人,刪除了之中其他社會關系小于兩人的人,構成了朱熹書信交往的社會網絡圖。我們可以發現,這些人之間也存在著緊密的交往,并且連線大量在“張栻”和“呂祖謙”處集合,他倆應該也是這一群體的核心人物[8]。借助“中國歷代人物傳記數據庫”來探查歷史人物的群體屬性和社會關聯,將給我們的教學帶來很多新的思路。
2.何去何從——對詩人行跡的地理呈現
正如蘇軾對自己的形容:“我今漂泊等鴻雁,江南江北無常棲。”境界深遠、令人感懷的古詩文往往創作于作者顛沛流離之時,得益于其在旅途中的廣闊閱歷與見聞。作者在何時到達何地,所為何事,陪伴何人,都是影響創作的重要因素。正是基于這樣特殊的意義來源,古人的行跡可以通過恰當的手段來生成圖形類的表達,很好地被可視化呈現。王兆鵬教授主持制作的“唐宋文學編年地圖”在線平臺,把時間和空間的資料結合起來,直觀地呈現詩人們一生行跡。以杜甫為例,“唐宋文學編年地圖”展示出他因戰亂與任職而四處漂泊的生活,落實到高中語文教學中,便可以結合詩文來進一步分析杜甫的家國情懷[9]。
杜甫生活于大唐由盛及衰的轉折時期,“自經喪亂少睡眠”,歷經輾轉之苦,難以安心棲息,也在旅途中見證了百姓之苦與朝廷之腐,他下筆成詩,集為詩史。孟棨在《本事詩》中評價:“杜逢祿山之難,流離隴蜀,畢陳于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故當時號為‘詩史’。”開元十九年(731),杜甫從河南鞏縣(今鞏義市)出發,先游吳越,再游齊魯,在山東所寫的《登兗州城樓》是其公認最早的作品,也在泰山留下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邁詩句。而后前往京都長安求仕,郁郁不得志,困居其間,所謂“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天寶十四年(755),安史之亂爆發,杜甫被叛軍俘回長安,望見昔日繁華都市的衰敗,留下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千古名句。而后杜甫投奔唐肅宗于鳳翔,任左拾遺。不久貶華州司功參軍。乾元二年(759),杜甫棄官入蜀,在成都營建草堂。先后任節度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等。在57歲時,杜甫出川,順長江而下,在岳陽、衡陽一帶漂泊,大歷五年(770)冬,杜甫客死他鄉,病逝于湘江的一葉扁舟之上,結束了一個偉大的現實主義愛國詩人的一生。
將選入教材的《秋興八首(其一)》《詠懷古跡(其三)》《登高》《蜀相》《登岳陽樓》《旅夜書懷》《閣夜》七首帶入地圖,既對詩歌創作的空間背景有了準確定位,又明晰此首詩在杜甫一生歷程中的時間位置,能夠快速構建教學情景,導入教學情節,以宏觀視角將個人命運帶入波瀾壯闊的時代浪潮中。
三、數字人文對語文教學的意義
傳統的古詩文教學是將政治、經濟、文化當作背景,探求在現今時空下,文本是如何被解讀和發生的,又是如何與教學大綱和精神觀念相契合。然而面對同一文本,就教學接受而言,不同地區的學生,可能有著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與教育基礎。在教學過程中,我們往往采用大而化之的態度去對待教材與教學之間的聯系,忽略了它們之間的差異,將固定性思維與標準性答案進行灌輸,而不是依托文本回到歷史現場,讓學生自主思考與探尋。數字人文的存在是對教師的舊有知識體系與教學技術的極大擴充,必將促進教育手段的發展革新,產生巨大意義。
僅就本文所論而言,數字人文技術對“大語文”概念下的古詩詞教學有巨大裨益,無論是針對學生還是教師。首先,教師要以新課標的理念為指導,根據學習任務群的核心任務、課文內容以及每個學校的校情和每個班級的學情,借助不同類型的數字人文工具,來靈活創設真實的、富有意義的語文實踐活動情境,以此促進學生的深度學習,從而發展和提升學生的語文核心素養。其次作為學習任務群衍生物的大單元教學模式,想要打破單一篇目教學的限制,就需要以數字人文的跨專業視野與方法來科學整合文本,使各個篇目之間建立有效聯系,從而拓寬學生的知識視野,激發學生對文本內涵的深度思考。最后,教師借助數字人文技術可以對古詩詞本體知識、新課標理念、新教材體系、學生身心發展等有深刻把握,不斷進行創新性的內化學習,并在教學中反思與實踐。基于此,我們才有可能設計出真正促進學生學科核心素養發展的大單元學習方案。
數字人文不僅給教學活動帶來了極大的便利,更重要的是啟發了新的教育研究路徑,即將數學、經濟學、計算機科學等理工類學科引入語文教學,又明確了語文教學與歷史學、地理學、社會學等基礎學科的聯系,兼顧宏觀與微觀、時間與空間等角度,因此我們期待語文教學與數字人文相結合,可以走出不同于以往的道路。同時,如此跨學科的建設,既有助于學生綜合素質的全面發展,也使得高中階段的“大語文”教學能更好地對標與承接高等教育“新文科”的教學理念,為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培養優秀的青年知識分子。
參考文獻
[1]平臺詳情參見https://dh.chinese-empires.eu/markus/
[2]俞敬松,魏 一,張永偉.基于BERT的古文斷句研究與應用[J].中文信息學報,2019,33(11):57-63.
[3]許 超,陳小荷.《左傳》中的春秋社會網絡分析[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14(1):179-184.
[4]徐永明.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的幾種可視化途徑:以湯顯祖研究為例[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48(2):164-174.
[5]平臺詳情參見http://docusky.org.tw/DocuSky/ds-01.home.html
[6]平臺詳情參見http://amap.zju.edu.cn/
[7]魯 迅.魯迅全集: 且介亭雜文[M].廣州:花城出版社,2021: 245.
[8]包弼德.群體、地理與中國歷史:基于CBDB和CHGIS[J].量化歷史研究,2017(1):213-246.
[9]地圖平臺詳情參見https://cnkgraph.com/Map/Poet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