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棠
清澈的樂器
時間倒在夜里,雨敲門,
敲樹葉、瓦片、鐵罐的門
叫醒沉睡的聲音。
我醒來在夜的邊緣,舉著一個夢,
照亮房間。事物創造著它們的神明,
我撫摸雨點,清澈的樂器,無邊的一角。
像一棵樹
我的靈魂燒了出去,
在夜色里鑿出一片光。
我像一棵樹,扎根在沉默的經驗里。
詞語是我存在的意義,
那布置星辰的,將把它們布置在枝頭。
我平等地愛著黝黑里開出的花朵,
落下的,已成為詩。
世界的隨想
我們交談已久,思想是一顆閉眼的石頭,
夜空翻了個身,懷著銀白的病痛。
明月的滿照亮水缸的空,星辰踩著
淡藍的虛無,寂靜的腳印在樹葉上,
確認天使的路過。隔著火堆,我們置身于
現在廣闊的內陸中,過去和未來失散為
晃動的湖泊。我們恍如湖底的鹽堿,
抱在一起做夢。夢,這朵鏡中的燦爛花,
我摘取它,試對靈魂致以瞬息的一吻。
黑暗已捻掉世界的燈芯,光如藥粉,
我們說完了話,互相涂抹熄滅的身體。
藏地山尖
花朵和野草在風的掌心轉經,
我瘦弱的軀體里,有膨脹的光芒燦爛地涌現,
四面大地把山尖舉成一座佛塔。
我扯斷世界給我編織的身世和來歷,
語言散落成明亮的碎片,
大大小小的石頭,平靜地坐著。
這里有充沛而干凈的經文,
這里的時間像件袈裟,
降落的神性在血肉里發現雪白的骨架,
明亮的儀式召喚著曠野的呼吸,
慈悲的狼牙和鷹嘴把死亡刻成一尊雕像。
屈 原
河流,是魚的房子。
為了撈取月亮,
你用身體打開水面上閃光的門。
秋天用露珠把冷包起來,
秋天像個刺客,
疾馳而過我的村莊。
赤裸的玉米填滿屋頂,空空的悲傷,
這里有舞蹈,明亮的消逝,
這里有鮮美的刀刃,仿佛玫瑰,
刀刃把風割成兩半,
你的衣裳潔白如雪。
你的紙不多了,紙上的空白結出食物,
你寫完了自己,這就要離開,
詩,是一把水做的鑰匙。
我枕著我的影子度過夜晚,
楚國,你骨盆中易碎的月亮。
大興安嶺
湖畔的白色像梅花落下的聲音,
疲倦的雪在地上沉睡,把腳伸進森林。
松枝連在一起,組成被褥的輪廓,
眾神留下轉瞬即逝的足跡,
星星悄悄亮了起來,驚醒了一只松鼠,
它走出樹木,如同走出宮殿,
它伸出手掌,掌心有一輪月亮。
霧
山,湖,樹林,亭子都不在,
只有我在,在霧的邊緣。
霧里有他物,我知道,
霧取代了它們,我看見。
野鴨塘
如魚般游進池塘邊的林子,
頓時靜了下來,
靜得像是我在蓮葉下含苞了多年。
鳥鳴遠得像是潛入了水底,
垂柳面對如鏡的水,
她散開的綠發呈現出時間的煙霧。
世界的倒影平整地分布在水面上,
我在清澈的秩序里拋下漣漪,
萬物開始向我彎曲。
祖 父
祖父是神仙轉世,他的記憶疊起來,
像厚厚的云層。尹羅橋,黃臺崗,東下河,
毛集,土寨,他如數家珍地念叨著
村莊的名字。禹王,天寶莊,黎湖,火燒廟,
他噴出一口煙霧,瞇縫著眼睛說,好聽。
干癟的煙袋在傍晚靜靜地張開,他把銅煙斗
伸進去撈出一個村莊的故事。
太陽和月亮一起見證,絕非空穴來風,
他望著天,義正詞嚴地在煙霧中發誓。
煙霧散去,?光禿禿的墳頭下,
祖父和一排故事睡在麥田里,
孤獨的村莊消瘦得只剩下了名字。
我們的身體
我們的身體,一間沒有門窗的房子,
皮膚的淺海里,年幼的宇宙在水中演化,
耳朵的羽翼帶來神的祝福,
聲音建造了想象,房中有熟透的星辰落地,
飽滿的泡沫綻開,宇宙空曠,
月光傾瀉而下,在松木地板上堆成積雪。
天使來到,寫下腳印像是一座座果園,
我們采摘果實,燒掉落葉,
我們在這個多汁的清晨
填滿一個個空空的谷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