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曉波

2021年3月25日,午后的北京,春和景明,一樹一樹的杏花、桃花、梨花、玉蘭花正競相綻放。中國共產黨100華誕前夕,我應約訪問93歲高齡的新四軍女兵陳敏老人。盡管被癌癥、肺栓塞等疾病纏繞,但老人精神狀態甚好,慈愛溫和又健談。
陳敏原姓王,安徽省滁州人,是個遺腹子。家里窮得要飯,媽媽怎么能把這個女兒拉扯大?小姑媽做主,才6個月的小姑娘就被送給了來安縣大英鎮陳家一位寡婦做女兒,從此小姑娘改姓陳,取單名為“敏”。新媽媽家還有一位從陳家伯伯那里過繼來的小哥哥。他們一起上學,讀到小學五年級時,陳家媽媽不幸因病去世。陳敏輟學了,陳家把讀書的機會留給了男孩子。“我要上學!”小姑娘與封建家庭斗爭,但又有什么用呢?
1945年春,淮南中學來大英鎮招生,陳敏第一個去報了名。淮南中學是新四軍二師辦的學校,陳敏入學就穿上軍裝,參加了新四軍。
陳敏回憶說,沒有教室和課桌,我們每天拿個小馬扎坐在杏樹下,認真聽老師講課,偶爾會有杏子從樹上掉下來砸到我們的腦袋上,也不敢分神。當時正是抗日戰爭中敵我膠著時期,我們學了幾個月的醫護知識,就上戰場去救護傷員了。
陳敏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去換藥,連鑷子都還不會拿。聰穎果敢的陳敏認真照老師的要求去做,很快成為樣板。每次老師都招呼她去做示范動作,如換藥、包扎、灌腸等。陳敏在老師的帶領下,很快勝任了戰場救護的任務。在二師戰地救護三所,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員,不僅有新四軍戰士,還有很多日本俘虜傷兵。傷兵們全是打地鋪,給他們換藥和輸液只能跪在地上操作。一天,陳敏準備給一個日本傷兵換藥,當她揭開日本兵身上的布單時,發現他竟然全身赤裸,陳敏對侵略者的憤怒頃刻爆發了,將換藥的盆子和器械扔了過去,疼得日本傷兵哇哇大叫。在場的領導告訴年輕的陳敏,不能這樣做,我軍的政策是優待俘虜,我們不僅要治好他的傷病,還要改造他。
不久,新四軍軍部從二師抽調30名骨干,充實到軍部直屬衛生所。陳敏也在其中。
孟良崮戰役時,陳敏已經成長為一名中共黨員。她說:“一個命令下來,要我們衛生所轉移。那時候我是個大組長,帶領4個醫務兵,每個兵照看著10至20個人的擔架,每個擔架由4個民工抬著。我綁著綁腿,拎個馬燈,在泥濘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軍。為轉移傷員,我們女兵即使來例假血流了一腿,也全然不顧。”
談到她曾不顧一切救護過的一個才16歲的小戰士,陳敏眼圈紅了。這位小戰士下身都被炸爛了,大小便完全失禁,陳敏就用雙手幫助清理,因為傷勢太重,又加上雨中行軍,隨時都有可能遭遇敵軍,小戰士說:“姐,撂下我吧,你去救別人!”然后毅然向山下滾去。說到這里,陳敏已經淚流滿面,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一直懷念著這位在殘酷戰爭中失去年輕生命的小戰友。
陳敏告訴我:“濟南戰役,雖然自己還是見習醫務員,但已經是手術室的負責人,還兼顧手術隊的麻醉工作。一天一夜,我就做了180臺手術的麻醉,傷員太多了,他們都是我們的親兄弟呀。每場戰斗的勝利,都是無數戰士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呀!”
談起在軍部衛生所的經歷,陳敏說:“我第一次接生的孩子,是小魯。在山東臨沂的時候,首長們住在臨沂郊外的河灣村,陳毅軍長住在村東,張云逸副軍長住在村南。一天,陳毅夫人張茜肚子疼要生了,通知我們過去。那會兒我們沒有婦產科,怎么接生?還是朱室長帶著我連夜翻書學習的。凌晨三四點的時候,我們跑步趕到張茜住處,做好接生準備。我在朱室長的指揮下,做她的助手,一招一式配合她。不多一會兒,哇哇的啼哭聲響起,孩子降生了。張茜幽默地說:“哎呀,女兒多好,干嗎又是個男孩兒!”那時他們的大兒子昊蘇已經滿地跑了,這個孩子因為出生在山東,陳毅軍長給他起名“小魯”。事后,她還吃了炊事員送來的幾個紅雞蛋,心里美滋滋的。
陳敏在新四軍是文藝積極分子,唱歌跳舞扭秧歌樣樣都能,經常代表手術隊去表演節目。她的朝氣蓬勃吸引了一個人的目光。
阮昕比陳敏大8歲,也是貧苦家庭出身。他當學徒修X光機時結識了中共地下黨員,1941年在上海秘密參加革命,被組織送到根據地。他在江蘇淮陰時與陳敏在一個手術隊工作,他是醫生,她是醫助,醫生追求醫助,她拒絕:“此路不通。”他執著:“不通也要通。”兩人的愛情之花在醫生的猛烈“澆灌”之下盛開了。從此,他們攜手從戰爭年代邁入新中國,1950年兩人結為連理,直到2012年阮昕92歲高齡去世,他們一生相濡以沫,愛情之花從未凋落。
1952年,新四軍第三野戰軍后勤衛生部所屬的三個野戰醫院集體轉業,陳敏和阮昕一同脫下了軍裝。
新中國成立之初百廢待興。陳敏是外科手術麻醉師,阮昕不僅僅是軍醫,戰爭年代還摸索著造出了部隊急需的X光機,他們既經過戰火的千錘百煉,又是國家急需的專門人才。1954年衛生部點名調阮昕到北京工作,陳敏隨行進京。作為麻醉師,她去衛生部報到。衛生部相關領導告訴她北京廣安門中醫研究院剛剛成立,缺護士長,你去那里吧。陳敏回憶當年的情景說:“我是麻醉師,但要我從事中醫,我哪兒學過呀?但共產黨員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要服從組織安排。任命下來了,我做了醫院第一任總護士長。”那時候的廣安門中醫院還是一塊空地。新四軍女戰士陳敏新的戰場就在這里鋪展開來。她先后做過醫院的總護士長、臨床婦產科大夫、醫院門診部主任,既負責管理護理工作,也負責管理醫務工作,還堅持一線臨床,一干就是幾十年直至離休。
參加西北醫療隊到了甘肅祁連山下的鄉村,一待就是8個月。那里連綿不斷的山脈,層巒疊嶂,特別是進入冬季,大雪沒過了膝蓋,出門都是由當地赤腳醫生用一根桿子探索著前行,引領著醫療隊員們用繩索相互牽引著向前走,稍有不慎就會掉進雪窟窿。那里缺醫少藥,陳敏就用針灸為老百姓治病解除痛苦,培養當地的醫療骨干。那里的艱苦條件是城里人難以想象的,她離開北京時體重約120斤,結束醫療隊工作回京時體重只剩90多斤了。
陳敏還負責管理廣安門中醫研究院負責中央領導、國際友人的診治部門,他們每個人的病歷都屬絕密。非常時期,陳敏受到造反派的無情迫害,被連續批斗幾個晚上,讓其交代所掌握的那些絕密。陳敏對造反派說:“是新四軍、共產黨給了我一切,作為共產黨員就要保守黨的秘密,不能說的堅決不說!”
離休后,陳敏做了醫院離休支部的支部委員,一干又是幾十年。他和老伴攜手參加新四軍研究會的活動,參加新四軍研究會合唱團的大合唱,唱起新四軍軍歌,感覺倍兒棒。陳敏表示,無論多大歲數都要牢記使命,永葆本色。如今的陳敏老人已經四世同堂,她的小女兒阮偉民說,媽媽時刻要求我們世世代代永遠跟黨走。
(責任編輯金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