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說：“會很可愛喲！”

“外婆，你可以幫我綁頭發嗎？”

聽見女兒稚嫩嗓音提出的要求，坐在一旁的我嚇出一身冷汗，急忙沖向前制止：“媽媽幫你綁，不要麻煩外婆。”

“沒關系，我可以幫她綁。來，外婆很會綁頭發，綁完頭發會很可愛喲。”

看著老媽拿出木梳，一臉慈祥的樣子，我在心中大聲吶喊：“不要相信，她騙人！”

因為，我可是媽媽那句“會很可愛喲”的資深受害者。

我天生一頭自然卷。在幼兒園時期總是留著一頭長發，微微的波浪讓我成為幼兒園同學心中最羨慕的小公主——陳沛慈的頭發在媽媽肚子里就燙好了。聽說還有幾位小女生，為了想要擁有像我一樣的頭發，回家要求媽媽把她們塞回肚子里，重新整燙。自然卷是我小時候的驕傲，唯一麻煩的是，每天早上必須花時間打理。

然而，這個波浪長發小公主，在上小學一年級的幾個星期后，形象就完全崩塌。而一切都是“會很可愛喲”的錯。

記得某個星期日早上，媽媽忙完家務后，忽然帶著我上美發店。一路上，媽媽不停說某某阿姨的女兒，因為剪了“妹妹頭”變得多美多美。當時所謂的妹妹頭，就像是頭上頂個馬桶蓋。

“你要是也剪那種頭發，一定會很可愛喲！”媽媽最后的結論停在“會很可愛喲”，然后不停地反復播放。當我被催眠得差不多時，就傻傻地坐上那張我夢想已久、可以調高調低又能旋轉的美容椅。

“等一下你就會很可愛喲。”媽媽在一旁加強催眠。

這一切美好的幻想，在鏡子里出現一個鐵絲卷安全帽造型時，完完全全崩毀了。

“媽媽，我……”我淚眼汪汪地看著媽媽和美發師阿姨。

“哇，真的很可愛。對不對？對不對？”媽媽不停地對著美發師阿姨眨眼睛。

“真的好可愛，好像小甜甜呢。”美發師阿姨一說出小甜甜，我就破涕為笑了。小甜甜是當時最紅、最受歡迎的卡通偶像，她也有一頭蓬松到不行的頭發。

我當時真是太好騙了！

第二天，我高高興興地頂著“小甜甜頭”

上學。一走進教室，就聽到隔壁的小胖大叫：“哈，米粉頭！”可惡的小明不甘示弱，跟著大叫：“爆炸頭！”又不知哪里冒出聲音：“不是啦，是雞窩頭！”結果，整個早自習全班都圍著我，對我的頭發做出史無前例的造詞腦力大激蕩：“大鋼盔”“馬桶蓋”“西瓜皮”“大饅頭”……而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模范生小帥竟然對著大家說：“我覺得陳沛慈的新發型，很像……”

我睜大了眼，露出楚楚可憐、閃閃發亮的“小甜甜”大眼睛看著他。

“很像清明節時我去的我爺爺的那個墳墓，而且上面還長了好多的雜草，難拔死了。”

在我哭哭啼啼鬧了一個星期后，媽媽終于決定幫我擺脫“爆炸小甜甜頭”。她從報紙上剪了一張奧黛麗·赫本的照片，問我：“你看這個阿姨漂不漂亮？”

大明星奧黛麗·赫本怎么可能不漂亮？雖然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她，但我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上次都是因為美發師阿姨技術差，才害你沒有很可愛。這次媽媽自己動手，幫你把頭發修成像這個阿姨這樣，一定會很可愛喲。”

我看著媽媽手上那張剪報，美麗優雅的短發女星正對著我微笑，媽媽“會很可愛喲”的咒語又開始像復讀機一樣念個不停。

于是，我一時糊涂再次答應了媽媽。“一定會很可愛喲。”媽媽繼續不停地念著，接著將一張舊報紙剪一個洞，讓我把頭從洞里伸出來，充當圍兜，然后就開始揮動剪刀。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媽媽第一次幫人剪頭發。

當厚厚的頭發一綹一綹地從報紙上滑下，頭的重量越來越輕，我的心情也越來越好。

“哇，真的好可愛，我看看。來，不要動，右邊比較長一點，我修一修。”

“咔嚓！咔嚓！”

修完后，媽媽又退后兩步：“嗯，好像左邊也不太整齊，我再修一點點好了。”

就這樣，這里一點點、那里一點點、右邊再一點點、左邊還要一點點，一直修到我打了個冷戰。

媽媽終于滿意地說：“真的，真的很可愛喲。”

我拿起小鏡子，呆了十秒說不出話來，只聽到媽媽在耳邊一直重復著：“很可愛、很可愛喲。”

從此以后，“小男生”“男人婆”的綽號就如影隨形地跟著我。

“為什么大家都叫我小男生？都是因為你幫我剪了這個頭發。上次去兒童樂園玩，管理員還叫我‘小弟弟你排前面一點’，我們全班都笑死了。

你說啊，到底是哪里可愛了？”在極大的輿論壓力下，我再也忍不住對媽媽“會很可愛喲”的催眠，提出嚴重質疑。

“你仔細想想，那些管理員有叫別的女生‘小男生’嗎？”媽媽氣定神閑地問。

“當然沒有啊！”這是什么問題？

“你想想，短發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為什么他們只叫你‘小男生’？”

“因為他們的頭發沒有被你剪成這樣。”我實在不想當個叛逆的小孩，可是媽媽的態度真是快把我逼瘋了。

“才不是，那是因為你很可愛，所以大家才喜歡逗你。我剪的頭發是很可愛的呢。”媽媽起身后，不忘回頭對我說，“你如果不相信媽媽說的話，等下次又有人叫你小男生，你可以問他，是不是因為你實在很可愛，所以才逗你的？”

面對媽媽的建議，我當然是一次也沒有勇氣問。

“媽媽，你看我，是不是很可愛？”四歲的女兒將我從不堪的回憶中拉回現實。

女兒頭上綁著美麗的彩帶，頭發被編成復雜且精致的發型。

“哇，真的很可愛呢。”我竟然脫口說出媽媽的招牌話。

“你看，外婆就說吧，綁完頭發會很可愛喲。”

我一臉質疑地看著媽媽，媽媽卻事不關己地對我說：“我當然是拜師練習過啦。我可不想這么可愛的小孫女，像她媽媽小時候一樣，總是剪得像個小男生一樣，一點都不可愛。寶貝，你實在很可愛呢。”

“什么！”我再一次說不出話，只能呆呆地站著，看著媽媽牽著女兒歡歡喜喜地走出房間，耳邊不停地重復播放著：“真的，真的會很可愛喲！”

老媽！你最可愛！愛你啦！

（摘自《我媽說：十二個我和媽媽的故事》，晨光出版社，德德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