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郭寨村寫村史,在村里訪談,與村民聊天,還真發現了這個村莊的歷史淵源。
郭寨村屬于山東省陽谷縣西湖鎮孫樓社區。村子風景淡雅,農田、河流、棗林相映成趣,村民踏實勤勉,在土里刨食兒,過著安穩的生活。
那天上午,我和村民郭紀先閑聊。說到村子里的楊家墳,郭大爺說:“多年前,村里楊家人多,而且很富。現在村里的楊福成,他爺爺是個秀才,他爺爺的父親,十里八鄉的都喊他楊善人。楊家富有,經常施舍窮人,路過的乞丐、趕考進京的學子,只要路過他家客棧,都管吃管住。楊善人不做官,靠著勤勞經營家業,擁有田畝數頃。雖不做官,楊家老爺子知書達理,家風淳厚,管教子女嚴謹認真。兒子是個秀才,有當地孩子跟著秀才在私塾學習,碰見家庭條件不好的孩子,楊家不收學費。”
“這都是老輩人一代代留下來的傳說,現在村西柏樹林里還有很大一片楊家墳呢,里面有石碑。我小時候不認字,也不知道刻的什么,長大后也沒有去過。”郭大爺說著,站起身來,“要不我帶你去看看。”
郭大爺要帶我到楊家墳看看,我當然愿意。跟著村上的高主任一起,一直往西去。郭大爺邊走邊嘮:“村里人把村西叫柏樹林,也與楊家有關。周邊幾十里地的村民多數受過楊善人的恩惠,據說他過世后,人們都念及他的好處,不光在出殯時如兒孫一樣痛哭流涕,老爺子下墳后,這個添一把土,那個添一把土,墳堆越來越大,都像個小山了。楊家后人在墳前栽了兩棵柏樹,村人也都紛紛效仿,我種一棵,你種一棵,把整個村子西頭種成了柏樹林。那年月,走到村西,就是一片碧綠,老遠就聞見柏葉的清香,那大片的碧綠讓人肅然起敬。”
柏樹林是在特殊年代被砍掉的,一棵也沒留下。但村里人依然把那里叫作柏樹林。鄉鄰們以這種方式紀念著楊善人和楊秀才。
走過村子西頭,是遼闊肥沃的莊稼地,遠遠地看見半尺多高的冬小麥地里,有一大片旱地蘆葦,中間地勢很高,是一個大土堆,擋住望向遠處的視線,這大概就是郭大爺說的楊家墳吧。蘆花像白色的旗幟在風中飄搖,蘆葦間糾纏著開黃花的蒺藜草,結鮮艷紅果子的野枸杞,還有叫不上名字的藤蔓,倒是紅綠分明,生機勃勃。
我們繞著蘆葦地轉了一圈兒,也許是多年沒人打理的緣故,蘆葦和其他藤蔓植物都長成了一片,拉拉扯扯,密不透風,根本進不去人。
我們三個人從三個方向進入,每人手里拿根木棍,撲打著身前的蘆葦,再踩平,踩出一條路來。幸好是初冬時節,蘆葦都干透了,一腳踩上去就斷了,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沒走出多遠,我們的頭上、衣服上就沾滿了蘆花,手上、臉上沾滿了綠色的草汁。終于,我踩到了一塊兒高出地面的硬塊。我們把周圍的蘆葦踩斷,一塊長方形的石頭顯露了出來。
高主任找來一段玉米秸稈,拂去上面的草莖和浮塵,上面有模糊的字跡。郭大爺說,這就是石碑,附近應該還有碑座。我們三人都有些驚喜,又向周圍尋找,在不遠處發現了石碑的底座。它倒是立著的,裝石碑的凹槽里裝滿歲月的風塵。
我們用濕布擦去石碑上的塵土,被水湮濕的地方,石頭變黑,字跡漸漸清晰:道光十六年歲次丙申仲春之吉 孝孫學禮敬立 清處士楊公號文貴字有才配李氏之墓 祖居陽谷城地大楊莊后遷居本邑,城西郭家寨至今已數世矣,恐后人失傳,故記,勒石以志。
這塊石碑在蘆葦叢中靜靜躺著,安靜,從容,并不以我們的到來欣喜,也不以我們發現了它而寬慰。它從道光年間到現在,已經在這里安安靜靜待了二百多年。碑文告訴我們:這是一塊孫子給爺爺奶奶刻的墓碑。孫子學禮說,到道光年間,他的祖上已經在這里居住數世。那么,整個村莊有多少年的歷史了?不可知矣。碑文還告訴我們:楊家祖上有人是處士。處士,古時候指有德才而隱居不愿做官的人,后來泛指沒有做過官的讀書人。墓碑作證,郭寨楊家先輩是德才兼備的人,楊善人和柏樹林的故事不只是傳說,而是真有其人其事。
石頭是容易儲存的物件,它耐得住時間的考驗。石碑,在豎石上鐫刻文字,作為紀念物或標記,意在垂之久遠。楊家石碑立在陵墓旁邊,沒有那么講究,只有碑身和碑座。碑座上沒有雕刻盤龍,也沒有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神”。 這只是一個普通百姓為長輩立下的一個普通的紀念石碑,大大方方說明自己祖上的來歷。也讓后人知道,這個村子從郭家寨簡化成了郭寨,而世世代代在此居住的郭寨村民,勤勞樸實的鄉親,一代一代守候著自己的故鄉和故土。
看著墓碑上的文字,我一下子感覺溫暖起來。
翠薇:本名崔會軍,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出版詩集《在內心,種植一盆蘭草》《自然是無頂的教堂》,書評《生命的沙漏》獲《人民文學》近作短評金獎。
編輯?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