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轉眼人到中年。都說歲月是一把“殺豬刀”,殺沒“殺豬”,殺了哪頭“豬”,我不清楚。我非常清楚的是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關注自己的頭發了。
倘若你發現我忽然凝神往身上某處輕撫,不用費心思猜度我怎么了。仔細看下去,答案馬上就會揭曉——稍微等會,我的手里便會多幾根頭發。
沒錯,我喜歡在身上尋找從我頭上“逃離”的頭發。
其實,也不是喜歡,應當是厭惡。因為它們太過于可惡,睡覺時掉在床上,工作時掉在工位上,洗澡時掉在浴室里,梳頭時掉到地上、手上、梳子上,總之,就是執著的不肯留在我的頭上!
現在更過份,常常掉在我皮膚上,弄得我渾身癢癢。不得不伸手進衣服里,去逮住這些“罪犯”——讓我焦慮、讓我衰老、讓我尷尬的“叛徒”。
我應該是在參加工作之后,發現頭發總想離我而去,有時像脫韁的野馬,去意已決,拽都拽不住,無法挽留。
或者,在此之前,我沒有這樣的覺悟,總是有一種我的頭發能與頭皮和睦相處的錯覺。
當然,我是不會承認是錯覺的。有證據能夠證明,我不是盲目自信。
幼時,父親頗為嚴厲。關于我們的發型有較為明確的規定,具體來說就是不準染發和燙發,而且不讓披散著頭發,說是像鬼一樣的,不清爽。不知道父親是在何處看見過鬼,把披散頭發作為識別鬼的標記。
所以呢,我從小都是學生頭——也可以稱為鍋蓋頭。除了眼睛上方劉海較短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部修剪整齊,也不用去什么理發店,母親就可以代勞。
某個炎熱的午后,母親正好沒事,拿著一把剪刀,對著汗流浹背的我說,過來,把頭發剪了。
鍋蓋總得有個提手吧。小學一二年級,我的頭頂都有一個沖天小炮——因為發質細軟,小炮沖不起來,只能用小皮筋束住往后腦勺耷拉著,襯著小圓臉,倒也有幾分可愛。
到三年級后,我學會了梳頭,于是蓄起了長發。
父親依然嚴厲,依舊不允許披散著頭發。我基本都是扎馬尾,雖然沒有花樣,但是簡單爽朗,也不麻煩。
那時,并不關注頭發多少的問題。可以肯定的是,我的頭發是不愛掉的,由此推斷,發量應該不算少。
當時并不流行“摸頭殺”,我也不知道別人頭發的觸感是什么樣子的。即使流行,我也不會隨便摸人家的頭啊。
直到工作之后,有一年的某一天深夜。因為項目緊急加班,幾個同事擠在一個圓桌上寫寫劃劃,其中一個同事起身喝水,端著水杯的他忽然驚叫:“喲,周靜的頭發好亮啊!”
此時,工作已基本結束。大家齊齊看著我,我呢,因為沒有辦法看見自己,只好看著他們。
這時我才發現,燈光之下,每個人的頭頂上都形成了一個圓圈,當然我指的女同事。另外幾個男同事的頭發,亂得像雞窩一樣。
幾個打工人,瞬間變成了科學家,互相探究著對方的發質、發型,當然,還有發量。
平時看不出來,又順又柔軟,微微泛黃色,帶著幾分俏皮。這些評價是我從他們的眼神中總結出來的,沒辦法,我就是這么自信,尤其是我動手摸了他們每一個人的頭發之后——果然我的頭發最柔順了。
這應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剛開始接受社會的毒打,哦不,社會的錘煉。雖然不是無憂無慮,但是憂慮不多。天之驕子,還會愁沒有前途嗎?直到我開始掉頭發。
我在一家地產中介公司工作,主要負責客戶權證辦理。這個工作的主要難點是,我需要同時和客戶及相關部門保持暢通無阻礙的溝通。這個相關部門包括了公司內部的簽約部、財務部、信貸部等,至于公司外面的“相關部門”,更是有七八個那么多。
溝通需要時間,溝通達成一致之后的執行也需要時間,所以我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常常焦慮得睡不著,從那時起,我便可以在床上撿拾到掉發了。
你以為這是我掉頭發的理由,錯,大錯特錯!
那段時間我迷戀上了韓劇,白天上班,晚上加班追劇。如果有男性讀者看到我這篇小文,我可能需要給你們解釋一下韓劇是什么。簡單來說,就是描寫一群好像不用上班,成天情呀愛呀的,就可以過一生的劇。
一般是她愛他,他愛另一個她,她又愛別的一個他,至少四人組以上,差不多要湊齊四人,正好是一組麻將,有時還多一個男三或女三默默付出默默支持男一或者女一,算做“五抽”。
諸位,應該明白了吧,我除了熬夜加班追劇之外,還會熬夜加班打麻將。
總之,我的掉發,原因總結如下:壓力大,熬夜!
這是中醫給我的答案。我選擇性認可,認可是因為熬夜導致的,不承認是因為壓力大。
抵制壓力大,因為好像任何負面情緒都被歸咎于壓力大:掉發因為壓力大,膚色不好因為壓力大,脾氣暴躁因為壓力大,壓力大導致的惡果,和“多喝熱水”的好處一樣多。
有段時間掉得太厲害,我沒辦法,掛了名中醫的號。
吃了幾副中藥,不了了之。因為,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一款由明星代言的所謂“防脫發洗發水”。
過程也懶得贅述。總之,聽說致癌,連忙趕緊停掉,我只想治理“禿頭”,不想就此丟掉性命,畢竟有俗語為證:有什么不能有病,沒什么也不能沒頭發!不是呀!反正沒頭發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頭發依舊愛掉,我依舊壓力大,依舊熬夜,不過現在不打麻將,也不追劇了,而是改看小視頻了。
有一天看到一款推送,主播就頂著一頭濃密的頭發,呀,真真正正的長勢喜人啊!價也不貴,我立馬下單。
說明書上給了使用方法,每天按方法進行護理。我覺得,是有效果的。因為我每次扭著老公的頭,讓他幫我看看我光亮的額頭有沒有長出小頭發時,他都一臉真誠地說:有!
直到有一天,我和一友吃飯。飯后,兩人手拉手在商場里瞎溜達,她忽然問道,我最近是不是瘦了一點?我望著她凸起的肚子,一臉真誠,真誠得和我老公回答我時一樣:“是的,腰細了好多。”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我的“禿頭”,應該算是治理失敗了。
歲月不單是“殺豬刀”,還是一把彎彎的“鐮刀”,在我日漸成熟的季節,“開鐮”收割我的頭發。僅憑一己之力,豈能抵擋“雙刀”揮舞。秀發不再,好在日子還在,愛我的,我愛的,都在。
選自《當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