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螃蟹懂秋意

青青

螃蟹，小時候我在湍河邊摸到過。在有石頭的河邊，猛一下掀動石塊，但見那螃蟹鼓著眼睛，嘴里吐著泡泡，準備奔跑。我摸到螃蟹主要是玩。用一根紅線系住它的螯，把它放在院子里，看它驚惶地“東奔西竄”。

看到吃螃蟹是在《紅樓夢》里，第三十八回里，“黛玉獨不敢多吃，只吃了一點兒夾子肉就下來了”。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她自命人掇了一個繡墩，倚欄坐著，拿著釣竿釣魚。寶玉看了一會兒黛玉釣魚，一會兒又俯在寶釵旁邊說笑兩句，一會兒又看襲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飲兩口酒。襲人又剝一殼肉給他吃……當時看《紅樓夢》不記得別的，因喜愛林黛玉，我對這個情節記得最清。

我第一次吃螃蟹，還是沾了女友的光。一名男士追求她，頻頻請我倆出入大飯店。在鄭州的廣州大酒店，他點了大閘蟹，大閘蟹上來了，個個被五花大綁著，面對它們，我呆呆的不知道怎么辦。偷偷瞄了瞄那男士，他正手把手地教我女友如何打開一只張牙舞爪的螃蟹。

席間，他倆聲音越說越低，身子越靠越近，我裝作什么也看不見，專心對付這個沒啥肉的家伙，依葫蘆畫瓢地吃：先打開螃蟹的殼，嘬一口蟹黃，沙沙的、綿綿的蟹黃里帶著些許腥味，又咬一口蟹肉，口感鮮嫩。把蟹殼里的肉吃得差不多了，我掰了條蟹腿準備啃。這時，那男士才把目光轉到我身上，他指著一個小碟子說，吃蟹要蘸姜汁。我一看，小碟里裝著褐色汁液，拿蟹腿蘸了一口吃，果然美味，有姜和生抽的味道。

我那女友只吃了兩口就放下了，她啜著茶，眼睛望向遠方。那男士的目光凝視著她，為她微小的變化而改變目光的方向。女友面前的碟子上，剝出來的蟹肉，白生生的，很誘人，我真想伸手端過來吃。戀愛中的女人是形而上的，遠離一切外在誘惑，只專注內心的聲音。而我那時還沒有戀愛過，像個毛桃子一樣青澀。對一切美味有著無盡的貪婪。等后來我也陷入初戀，才發現愛情會讓一切停滯，包括脾胃。我會坐在那里，呆呆地想一個人，并且不知道餓。難道，愛情可餐嗎？

蘇州好友梅，每年秋天都會給我寄來一箱陽澄湖大閘蟹。蟹一只只被棉線綁了，放在泡沫塑料箱子里，箱子里放上冰，密封之后又放在一個印有青山綠水的紙箱子里。我收到它，就像收到茫茫的太湖水，心里儲滿了溫柔與鄭重。

照例把螃蟹拿到郭納茶店里和朋友們一起吃。我們先喝各種好茶，郭納的茶桌上總有一束花，那天桌上的是一束小野菊，她說是從嵩山采來的。煮好的螃蟹，橘紅的一大盤子，放在有陽光的桌子上，就是一份秋的好意。

吃完螃蟹，郭納用紫蘇葉子泡的水讓我們洗手，一朋友笑道：《紅樓夢》里，王熙鳳命丫頭取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來洗手的。郭納答，那是豪華版，咱就來個簡約版。眾人大笑，不能太風雅了。

螃蟹殼被郭納收進一個小桶，說是漚半月后，拿來做花肥。這個時節，茶店門口的龍吐珠還在不倦地開著，她說是去年漚的蟹殼肥的作用。我蹲下來認真地看，那朵垂頭的龍吐珠花蕊里，可不是蹲了一只小小的蟹嘛，鼓著圓圓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