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正在創造的歷史

劉興華

《親歷改革——與青年談改革開放》書影

2023年國慶節期間，我有機會認真閱讀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院長遲福林先生的《親歷改革—與青年談改革開放》（浙江大學出版社2023年2月第1版）。這是作者回顧自己的親身經歷，詳細描述中國改革開放45年輝煌歷程的新著。讀訖掩卷，讓我不禁陷入久久的回憶和深思。我認為，應該有更多的親歷者來共同書寫一部全體中國人民正在創造的改革開放歷史。

2023年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作出把全黨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實行改革開放的歷史性決策45周年，也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作出《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10周年。

1978年開啟的改革開放是中國的第二次革命，是決定當代中國前途命運的關鍵一招，是中國大踏步趕上時代的重要法寶。40多年來，中國從一個貧窮落后的農業國，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走上了工業化和現代化道路，取得一系列舉世矚目的成就。中國以自身的跨越式發展參與塑造了新的全球發展格局。正因為如此，改革開放成為一代中國人最重要的集體記憶，也成為國際社會了解中國、讀懂中國的一個重要窗口。放在一個更長遠的時間尺度上向前看，改革開放也將深刻繼續影響和全新塑造中國的未來。

深入了解歷史才能更好地把握未來。現在的年輕人沒有使用過糧票、布票、棉花票、肥皂票，沒有點過煤油燈，沒有用過縫紉機，沒有經歷過當年價格雙軌制、價格并軌、價格闖關引發的社會陣痛，沒有親身感受當年供給短缺與如今市場繁榮之間的巨大反差，許多人并不清楚社會活力到底是如何煥發出來的、歷史脈絡究竟是如何演進到現在的。因此非常有必要讓如今的年輕人和未來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真正了解改革開放的歷史邏輯和真實脈絡。

因此，遲福林先生熱切盼望“向青年人講講改革開放的歷史，給當今青年人鼓鼓勁，從回顧歷史中找到前進的方向”，他說“這是我們這代人的重要責任，也是我寫這本書的初衷”。

遲福林先生出生于上世紀50年代初，他的青少年時期，正處于中國人民在“組織起來”以后，國家實行高度計劃經濟的年代。在那個年代，全國人民雖然可以“勒緊褲腰帶”辦成大事，但是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科學技術水平、國民受教育水平與發達國家相差甚遠，而且整個社會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以及人們的生活水平與發達國家的差距還在不斷拉大。這些差距從經濟發展維度來通俗地概括，就是“短缺匱乏”；從居民日常生活角度來形象地描述，就是“簡陋落后”。全社會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短缺匱乏，城鄉居民衣食住行和生活條件簡陋落后。當時從米面油肉到棉花煤油，從自行車到縫紉機，全國城鄉居民都需要憑票購買。甚至從其他省市到北京走親戚，都需要先在當地人民公社開一份介紹信，才能去公社糧站兌換全國糧票，在縣城火車站購買火車票，否則就上不了火車，出了遠門也吃不上飯。

在那個物質短缺的年代，商品和服務的價格不由市場來決定，而是由政府物價部門說了算。當年曾經流傳一個段子，其實也是真實的故事。改革開放初期，國內某直轄市，國營商店里的火柴從兩分錢漲到三分錢，要上兩次市委常委會討論才能最終決定。因為如果火柴漲價，連帶著許多日常生活資料也會漲價，實在不得不慎。在那個高度指令性計劃經濟年代，全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而這個矛盾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就是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發展不相適應，就是市場在資源配置中沒有發揮基礎性，更沒有發揮決定性作用。

而與此同時，20世紀70年代末，世界經濟正在快速發展，科技進步日新月異，許多發達國家再次調整產業結構。能否抓住這個歷史機遇，加快國家經濟建設，成為中國人民面臨的重大抉擇。

一個國家能不能順利發展，與能不能隨著社會歷史條件的變化準確認識和把握社會主要矛盾、能不能在這個基礎上制定正確的政治路線和戰略策略密切相關。

因此，40多年前開始實行的改革開放，是被饑餓和貧窮、“短缺匱乏”和“簡陋落后”逼出來的，是被國際形勢“催”出來的，但更是有擔當的中國共產黨人的主動選擇！

40多年前，正是有了中國最高決策層順應時代大勢作出實行改革開放的政治決斷，才使億萬中國人有了新的人生選擇和奮斗歷程。

遲福林先生就是在這個大時代中的弄潮兒。他是改革開放的親身經歷者和見證者，對這個偉大歷史進程的重要意義有著細微深切的體會；他更是改革開放的勇敢實踐者和積極推動者，對這個偉大進程的歷史邏輯擁有清醒深刻的認識。

在這本《親歷改革—與青年談改革開放》中，遲福林先生從自己在改革開放前的思想困惑寫到改革開放初期的意氣風發，從軍旅生涯的艱苦歷練寫到在高等學府的勤奮求知，從轉業后在中央部委的忘我工作寫到只身南下深度參與描繪海南特區改革開放藍圖，從主持海南省體改委工作寫到主動辭職創辦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從一項又一項實打實的改革開放決策咨詢報告寫到一篇又一篇深度理論思考，從對建設海南自貿港的前瞻認識寫到對全球經濟的深刻洞見，從國家宏觀經濟政策建言寫到經濟結構調整的艱巨任務，從開展國家級省部級決策咨詢課題研究寫到國際學術交流合作……全書全景式描述了作者親身經歷的改革開放歷史和自己在這個過程中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充滿理性思維，飽含家國情懷。毫無疑問，這既是一本極具個性特征和時代特色的回憶錄，也是一本關于中國改革開放的生動教科書，還是一份非常珍貴的改革開放歷史資料。

他在書中特意講到上世紀70年代吃發霉花生米的事情。那是1971年，當時他在部隊當干事，星期天休息，幾個單身漢把發了霉的花生米用開水燙一下，晾干后，再用一點兒油炒熟，大家吃得津津有味。2021年遲福林先生在東北大學講課時，問年輕學生，那個年代為什么吃不到花生米？學生們給出三種答案：“花生米出口了；花生米榨油了；受災了，花生米產量減少了。”這讓遲福林先生很驚訝。因為學生們根本就沒想到，這實際上是在“以糧為綱”、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年代，農副產品實行統購統銷，而花生屬于副食產品，國家實行嚴格計劃種植和收購，只有過春節時，憑戶口本一個人才能買上2兩花生米。

事實上，不僅是花生米，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全國各地都還在使用糧票和各種票證。民以食為天。解決十多億人的溫飽問題，成為改革開放初期最大的任務，一直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才取消糧票制度。

溫飽問題解決后，接下來還有許多新的生活目標需要實現。記得在1996年冬天，我第一次有機會出國考察，第一站是到意大利都靈市參觀菲亞特汽車公司。考察團團長說，再過10年，中國城市家庭至少可以擁有一輛像菲亞特這樣的轎車。我當時想，不用說再過10年，就是再過20年，這大概也是很難辦到的事情。事實證明，我大大低估了改革開放，特別是中國融入全球產業鏈以后國內制造業產生的巨大力量。1998年，中國的汽車產量只有163萬輛。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后，國內汽車工業獲得長足發展。到2022年，中國汽車產量已經達到2718萬輛。2023年全年中國汽車出口量超500萬輛。

汽車產量只是一個縮影。如果從經濟總量、財政收入、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基礎設施建設、大學毛入學率、對外貿易、引進外資、對外投資等等各項指標數據來看，改革開放40多年，意味著中國制造業生產水平的升級換代，城鄉居民購買能力的不斷增強，人們生活水平的普遍改善，國民受教育年限的持續增長，經濟社會的全面進步，中國國際地位的顯著提升。現在，中國已經成為制造業第一大國，貨物貿易第一大國、商品消費第二大國、外資流入第二大國、外匯儲備第一大國。中國已經連續18年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穩居第一，占世界經濟的比重達到18%。中國已經與美國和德國并列成為全球價值鏈的三大樞紐。

之所以出現如此巨大的歷史性躍遷，原因何在？遲福林先生在書中以自己的親身經歷，通過回顧自己40多年如一日為改革開放獻策立言的過程，給出了一系列具體答案。他從“中國為什么選擇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寫到農村改革的重大決策，從“為什么確立‘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寫到深化國有企業改革和毫不動搖支持發展民營經濟，從“為什么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是建立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重大任務”寫到“小政府、大社會”改革，從“為什么改革要實現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寫到社會保障制度建設完善，從“為什么要將對外開放作為基本國策”寫到孜孜不倦建言海南自貿港建設……這雖然是身處大時代中的個人經歷，卻折射出一代人的足跡和心路，體現了一代人的責任和擔當。

改革開放已走過千山萬水，我們仍需繼續跋山涉水。特別是如今的改革已經進入攻堅期和深水區，正處在一個新的歷史關頭，任何猶豫、停頓和退縮都會造成歷史的倒退。就改革開放事業來說，比認識更重要的是決心，比決心更關鍵的是擔當，比擔當更需要的是智慧。決心、擔當和智慧不僅來自黨的各級領導機構和各級政府，而且更重要的是激發全體人民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

如果說新中國成立是讓中國人民“組織起來”，1978年開啟的改革開放是讓全社會“活躍起來”，那么我認為，如今的全面深化改革開放，就是要讓經濟社會更加活躍起來，但是同時還要真正規范起來。因此要增強改革開放的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和前瞻性，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關鍵。在世界歷史上，每個國家走上現代化的方式各不相同，道路各有差異，并無一定之規。然而在對外開放的條件和環境下，通過不斷改革完善自身的治理體系和治理方式，提升國家治理能力，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讓各類人才的創造活力競相迸發、聰明才智充分涌流，讓全體國民有安全感、獲得感、公平感、幸福感，讓所有從業者葆有創業、創新、創造的熱情，從而最大程度地解放和發展生產力，這大概是現代化的基本特征。

在當今時代，在擁有14億多人口的中國實現現代化，為華夏文明注入新的發展活力，關鍵在于全面深化改革開放。正如遲福林先生在書中所言：“改革開放只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