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代著名作家葉辛的“知青三部曲”及其他知青題材作品呈現(xiàn)時代巨瀾,刻畫時代巨變,譜寫歷史中的人民與人民中的歷史,探尋社會現(xiàn)象背后之“存在”,挖掘歷史行進之規(guī)律,試圖以文學之筆勾連起個體與世界之關聯(lián),并為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探尋真善美之給養(yǎng),構建起以文學作品認識生活、了解社會、理解世界、解讀人性、詮釋時代、記錄歷史、挖掘“存在”的文化空間。葉辛的系列知青題材作品以文述史,心史互證,兼具文學之美、歷史之真與哲學之思,鑄就了一段鮮活靈動而又細致入微的知青編年史、知青心態(tài)史與知青時代思想文化史。
關鍵詞:葉辛;知青文學;以文述史;心史互證
來源于現(xiàn)實而又超越現(xiàn)實,文學作為一種語言文字藝術同樣具有述史功能。掀開作者充沛的感情與豐富的表達,可看到文學作品亦反映社會現(xiàn)實,記錄時代歷史,且具有史學本身所鮮有的生動鮮活與豐富靈動,富有文化張力與想象空間,給讀者留下探索的可能性與思考的空間性??鬃铀淼摹霸娙佟背蔀楹笕斯芨Q周朝約五百年間社會生活與歷史面貌的一面鏡子,而后著名思想家王陽明與史學家章學誠明確提出“五經(jīng)皆史”與“六經(jīng)皆史”之命題,強調“詩”即“史”,認為文學作品同樣具有述史功能,蘊含歷史意味。中國現(xiàn)代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陳寅恪先生曾積極倡導“以詩證史”之研究方法,強調文史互證,該思想成為中國文史研究方法論領域之一大豐碑。當代著名作家葉辛善于將人物與時代相結合,在地域小背景與時代大背景中來回切換,從而使其作品不是自說自唱的一家之談,而是能引起社會共情與時代共鳴之大手筆。葉辛的“知青三部曲”,即《蹉跎歲月》《孽債》《客過亭》及其他知青題材作品呈現(xiàn)時代巨瀾,刻畫時代巨變,將文學家的敏銳善思與時代變化相結合,使文學作品跳動時代脈搏,譜寫歷史中的人民與人民中的歷史,探尋社會現(xiàn)象背后之“存在”,挖掘歷史行進之規(guī)律,試圖以文學之筆勾聯(lián)起個體與世界之關聯(lián),并為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探尋真善美之給養(yǎng),構建起以文學作品認識生活、了解社會、理解世界、解讀人性、詮釋時代、記錄歷史、挖掘“存在”的文化空間,給一代又一代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成為一大獨具特色的社會之窗、歷史之門與時代之音。
一、以文述史,參與時代書寫
葉辛除了具有“著名作家”身份外,還擁有“著名知青作家”之美譽。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曾經(jīng)在祖國廣闊天地鍛煉的大批知識青年陸續(xù)返城,時空的切換使得一些知青開始冷靜下來思考那段特殊經(jīng)歷,并引起了社會反思,國內掀起了“知青文學”熱潮。一批知青出身的作家開始步入知青文壇,葉辛、梁曉聲、孔捷生、張抗抗、張承志、史鐵生、韓少功等知名知青作家產(chǎn)出了一系列知青文學佳作,開拓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又一領域。而從作品產(chǎn)出時間、產(chǎn)量及影響力而言,葉辛乃是當之無愧的知青文學奠基人、開拓者與代表者,在他的一系列知青題材作品中,首推“知青三部曲”,即《蹉跎歲月》《孽債》《客過亭》為世人所知曉,并引起了社會深思以及一系列相關性研究。
為使葉辛筆下的知青歲月顯得更加系統(tǒng)化和具有連貫性,在“知青三部曲”之前,得提到葉辛于1979年發(fā)表的第一部知青小說《我們這一代年輕人》。在祖國“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宣傳動員下,1969年,一大批知識青年開始了上山下鄉(xiāng)之行。熱烈的輿論宣傳、對祖國的信仰以及建設祖國的熱情干勁兒使得知識青年對即將到來的上山下鄉(xiāng)之行充滿了期待,他們帶著熱忱、激情與夢想走進祖國的偏遠山鄉(xiāng),渴望以年輕之力改變祖國農(nóng)村貧窮落后的狀況,實現(xiàn)個人價值與社會價值。而當知青們上山下鄉(xiāng)之后,農(nóng)村貧乏的物質生活、困窘的基礎設施、繁重的體力勞動、單調的娛樂生活、農(nóng)村內部的明爭暗斗、知青之間的暗自角逐、對愛情的憧憬與迷惘、回城遙遙無期的落寞失望等等,一系列現(xiàn)實問題接踵而來,充斥著他們不太成熟且單薄勞累的身體,甚至部分知青不堪重負,在現(xiàn)實困境的懸崖邊搖搖欲墜,變得自怨自艾、悲觀消沉、得過且過;而有的知青卻憑借堅定的信仰、超拔的毅力以及對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渴望堅挺地走過了那段艱難歲月,當然其中有愛情的滋潤與扶持,如主人公程旭與慕容支的相互理解與共患難。該作品展現(xiàn)了一代知青人插隊落戶時的生命狀態(tài),大城市與小山村、先進與落后、繁華與荒涼、豐裕與匱乏、熱鬧與孤獨、期待與失望、困境與希望等多重對立統(tǒng)一因素在知青心中激蕩與碰撞,沖突的張力與矛盾的彈性在作品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從而使作品的生命力與魅力更加突出。
1982年,在長篇小說《風凜冽》取得不錯的反響之后,葉辛的知青文學代表作《蹉跎歲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鄂沲蓺q月》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于葉辛偶然間聽到的一個知青主題真實故事,并在此基礎上加以改編完成,書名取自葉辛的自勉之句“蹉跎歲月志彌堅”。《蹉跎歲月》所描寫的生活背景已進入知青歲月中晚期與回城潮初期,聚焦知青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困境、分化與蛻變,并深刻揭示反動血統(tǒng)論對知青的傷害。此時國家針對知青出臺了招工與上大學之政策,雖名額極少,但給困頓中的知青帶去了希望。在利益面前,人性的美善丑惡一一展現(xiàn)。有的知青為了獲取招工與上大學之名額,使出渾身解數(shù)與領導拉攏關系,做著違背身心意愿之事;而有的知青卻不為之所動,與人民群眾團結一心,愁人民之所愁,想人民之所想,踏實肯干,目光長遠,最終取得了好結果。主人公知青柯碧舟在深受反動血統(tǒng)論的打壓與愛情破滅的失望后,憑借堅定的信仰、堅強的意志與超拔的毅力沖出生活的重重磨難,融到百姓之中,為當?shù)匕傩昭兄瞥鏊娬荆鉀Q當?shù)匕傩丈钪械囊淮箅y題。知青杜見春之前因受反動血統(tǒng)論的影響而對柯碧舟的愛望而卻步,但后來因父親被打成“走資派”、自己因之深受反動血統(tǒng)論的毒害后,內心陷入了深思,靈魂經(jīng)受了洗禮,從而更加深刻體會到柯碧舟的艱難處境,故事最后兩人歷經(jīng)磨難而又帶著希望地走到了一起。有評論家指出:“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給知青提供了一個人性展示的舞臺,各色人物在舞臺上一一亮相,社會和人性的種種丑陋毫不保留地在一群風華正茂的青年身上得到呈現(xiàn)”[1],“鄉(xiāng)土大地之上,善惡交織、愛恨糾纏,一部作品或許能夠表達作家對某些制度或精神的批判和諷刺,或是那些對民間生命氣息的追尋以及對人性和當下生活的思考,但更重要的是我們對作家精神內涵的凝聚與領會,從飽含在他們語言之中的文化態(tài)度進行社會價值反觀”[2],而葉辛的《蹉跎歲月》即是展現(xiàn)出這一畫面,在敘述知青現(xiàn)實生活的同時,精妙細致地刻畫了知青的精神生活及其細微變化,探討現(xiàn)象背后的“存在”,深描人物背后的“心理”,思考事件背后的“人性”?!鄂沲蓺q月》以小見大,以點帶面,通過知青敘事將小人物與大歷史相結合、將人物的心理變化與時代變化相關聯(lián)、將偏遠山鄉(xiāng)與祖國青年相銜接,鏡頭忽遠忽近、忽大忽小,既鋪面展開社會時代大背景,又細致聚焦知青人物的現(xiàn)實生活及精神面貌,從而使敘事顯得開合有張力、動靜有彈性,極富想象空間與思考張力?!鄂沲蓺q月》生動鮮活地展現(xiàn)了那個特殊年代在經(jīng)濟、政治、社會、生活、文化、思想等方面的動態(tài)畫面,既是一部上好的小說作品,又是一部豐富的社會生活史,亦是一部細膩的思想文化史。
1992年出版的《孽債》則將《蹉跎歲月》的敘事時間與空間往前推進,講述了知青們在返城后各自嫁娶、生養(yǎng)孩子、開啟幸福生活的背景下,在那段曾經(jīng)艱難的知青歲月中因無果的愛情所孕育的孩子們,跋山涉水前來上海尋親的故事。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在返城大潮下,知青們得以從貧乏的偏遠山鄉(xiāng)走出,遙續(xù)或者開啟自己的美好新生活。臨別前,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在艱難抉擇中選擇放棄那段在艱難歲月中曾經(jīng)給予自己無數(shù)給養(yǎng)的愛情以及愛情的結晶,最終返回了自己的繁華都市。而十幾年后,這段“孽債”并沒有因為時過境遷而消逝,反而跨越千山萬水,曾經(jīng)的“感情債”找上門來了。6名少年從云南西雙版納出發(fā),千里迢迢滿懷期待遠赴上海尋父尋母,從祖國西南邊疆的偏遠山鄉(xiāng)到東部的繁華都市,這一路由西向東的長途跋涉充滿了太多的緊張與期待,還有無數(shù)的想象與憧憬。而他們的到來并沒有令自己的親父母感到驚喜,相反更多的是驚訝或驚恐。父母們已在上海有了新家庭和新生活,孩子們的到來無疑打亂了他們的原有生活節(jié)奏、破壞原有生活秩序,更多的則是掀開了那段山鄉(xiāng)歲月的疼痛,撕開了自己曾經(jīng)不負責任的流血傷疤,回憶使他們掙扎,良知使他們猶豫。雖然父母們也珍重這份親情,但現(xiàn)實的困境不得不讓他們拒孩子們于千里之外。孩子們滿懷期待而來,卻帶著失望離開,有的甚至為此付出了慘痛代價(盛天華入獄)與年輕生命(梁思凡意外死亡),這不得不發(fā)人深省,令人深思,引起了人們對人性、對社會、對時代作出進一步的思考。書中也展現(xiàn)了農(nóng)業(yè)文明與工業(yè)文明、鄉(xiāng)村文明與城市文明之間的沖突,從而使得作品更具社會力度與現(xiàn)實意義。有學者認為,“人在都市中建造了無數(shù)的高樓大廈,卻總是感到精神上無家可歸……有的哲學家認為走向與城市相對的農(nóng)村,是一種可能的拯救方式”[3],展現(xiàn)了城市現(xiàn)代化中的空虛感與農(nóng)村鄉(xiāng)土化中的救贖感,指出了城市文明與鄉(xiāng)村文明之間的矛盾以及帶給人們心靈體驗上的巨大沖擊感,這在葉辛的《孽債》中得到了鮮活體現(xiàn)與生動詮釋。更有評論家指出,“悲劇意識實質上是作家對社會、對人生的責任感,真正具有悲劇意識的作家,從來都是勇于正視民族的災難和人間的悲劇,正視人性的弱點和歷史的不足”[4],而《孽債》正體現(xiàn)了作家葉辛對時代、對民族、對歷史、對社會、對人性的思考。掀開那段知青歲月,作家葉辛直面由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所帶來的情感問題、心理問題、人性問題甚至社會問題,以文學藝術的形式呈現(xiàn)個人的觀察與思考,在人性的美善丑惡角逐中,作家葉辛既真實呈現(xiàn)人性的丑惡,并大加鞭撻之,又真摯表達對人性美好品質的贊美與歌頌,在是非美丑面前旗幟鮮明地展現(xiàn)了自己的堅定立場與正確價值觀,有效地發(fā)揮了文藝作品的引導作用與教化作用。而更多時候,作家葉辛在《孽債》中表現(xiàn)出一種沖突的張力與思考的彈性,這世上的許多事物萬不可輕易以對錯之分斷言之。上海的知青們沒有接受從西雙版納千里迢迢來尋父尋母的親生孩子,從這個角度而言他們則有“錯誤”;但如若接受這些孩子們,他們在上海建立的新家庭或者說新名聲可能會因此而破裂,為了不發(fā)生“破裂”,他們的行為又在無奈之中體現(xiàn)了一種“正確”,而且其艱難之抉擇與復雜之心理還能引起共情,故而不可輕言對錯,而是在沖突的張力之中多維度思考探討如何面對社會問題,這便是《孽債》經(jīng)久不息的一大魅力,給讀者留下了富有張力的文化思考空間。
2011年出版的《客過亭》延續(xù)了《蹉跎歲月》與《孽債》的時間軸,講述了一群老知青在年過半百之后懷著不同目的與心情回到曾經(jīng)待過的山鄉(xiāng)進行“贖債”的故事。商人汪人龍經(jīng)營古玩書畫生意,過著物質富足卻精神“歉疚”的生活,他此次回鄉(xiāng)是為了祭拜與自己一同下鄉(xiāng)卻死于流彈的同學沈迅寶。所有人都不知道,沈迅寶是為了陪汪人龍去省城看病而死于流彈,更不知道的是,汪人龍發(fā)家致富之契機來源于沈迅寶所藏匿的名畫。時間越久,逐漸年老的汪人龍越內心不安,沉重的愧疚感壓得他踹不過來氣。雖然他曾因幫助沈迅寶的妹妹而讓良心稍微舒適些,但多年來內心對沈迅寶的愧疚讓他不得不做出返鄉(xiāng)祭拜贖罪的決定。當他在沈迅寶墳前失聲痛哭時,壓抑多年的愧疚感終于得到了一次正大光明的宣泄,但歇斯底里的痛哭與懺悔能讓他的靈魂得到“救贖”嗎?季文進帶著十五萬元動遷款返鄉(xiāng)尋找自己曾經(jīng)拋下的山鄉(xiāng)戀人雷惠妹以及素未謀面的兒子“贖罪”。當他看到曾經(jīng)的未婚妻雷惠妹憔悴不堪的面容以及早已結婚生子的農(nóng)民兒子時,季文進的身體猶如泰山壓頂般沉重得讓他邁不開腳步,欲言又止的嘴唇與淚光閃爍的眼神,混合著多年來的愧疚感,讓季文進陷入了靈魂的詰問與人性的深省,這十五萬元能讓他的靈魂得到“救贖”嗎?時過境遷,曾經(jīng)的“債”現(xiàn)在是否可以“還清”,歲月能否磨平心靈的“傷痕”,“無奈”是否可以回答“內疚”。矛盾、疑問與反思流布在葉辛的字里行間,小人物與大歷史相重合,過去與現(xiàn)在進行時空交叉,歷史與現(xiàn)實不斷層累疊加,思想的張力與文字的彈性貫穿其中,破碎而又頑強,無奈而又堅韌,文本的沖突感、思考的空間感與人性的信念感在作品中進行大幅度整合,其手筆之大令人震撼深思。
二、心史互證,建構文化空間
相較于《我們這一代年輕人》與《蹉跎歲月》的情感敘事與精神訴求,《孽債》與《客過亭》進入了冷峻審思與理性回歸。葉辛巧妙且精準地把握住了每個時段的表述主題,如若在知青文學起步階段就有如《孽債》與《客過亭》般的冷峻深思與理性探討,那是不符合規(guī)律的,也是與人性情感相違背的。恰恰是如《我們這一代年輕人》與《蹉跎歲月》般的情感敘事,才讓葉辛筆下的知青故事引發(fā)讀者共情,前后系列作品也顯得自然而然而又層層遞進。從十幾歲的青年到垂垂老矣的“半截入土人”,葉辛筆下的知青跨越了半個多世紀,前后經(jīng)歷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改革開放與步入新世紀等重大社會變遷,前后作品形成了連貫的知青成長史,全景式地展現(xiàn)了一代知青人的心路歷程與思想變化。葉辛以知青視角前后貫連起來的系列作品,猶如一鏡到底般的鏡頭展現(xiàn)了中國20世紀中后期與21世紀早期的社會生活演變與思想文化動態(tài),高效的盡收眼底而又極具沖擊性,富有文化張力與思考空間,構成了一部20世紀中晚期與21世紀早期的知青成長史、中國社會變遷史與中國思想文化史。葉辛本人也表示:“文學有記錄歷史的功能,我希望將我們正在經(jīng)歷的歷史以文學的方式真實記錄下來。在此基礎上,我也希望作品能呈現(xiàn)我對個人與時代命運的反思,對社會演變的反思,最終目的是,探究這一代人的經(jīng)歷對以后幾代人和整個社會將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如果一代代作家都把自己所生活的時代寫好,那么連貫起來,我們的文學史同樣也是色彩斑斕的。”[5]葉辛強調文學作品的述史功能,倡導通過文學作品展開對社會、對時代、對命運、對人性、對未來的深思,并形成一傳十、十傳百的廣泛影響,如若每一代作家都懷著敬畏之心書寫好自己所生活的時代,那么就可以通過作品看到每一代作家對生活的態(tài)度、對時代的思考、對社會現(xiàn)象的觀察及其背后原因的探尋、對人性的剖析、對未來的思考等,如此,一部作品便是管窺一個時代或者說一個時代某一時段的窗口,所有作品串聯(lián)起來,便是時代編年史。在縱橫交錯的時空中建構文化空間,參與時代書寫,鑄就時代歷史,是每一位作家的時代使命,而《我們這一代年輕人》《蹉跎歲月》《孽債》《客過亭》等佳作便是作家葉辛對時代使命之回應。
隨著知青歲月的不斷遠去以及新時代快節(jié)奏文化浪潮的出現(xiàn),知青題材作品越來越少。但作家葉辛表示,知青文學依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并認為“知青題材作品就像抗日戰(zhàn)爭、辛亥革命等題材作品一樣,作為反映那個時代歷史風貌的載體,是有強大生命力的,關鍵在于寫出新意。”[6]知青歲月雖已定格為歷史,但歷史仍值得銘記與思考,“過往”會在詮釋中獲得生機。知青一代人大多是“共和國的同齡人”,他們出生于新中國成立前后,十幾二十歲時投身于轟轟烈烈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三十歲左右沐浴改革開放的春風,五十歲左右步入新世紀,七十歲左右見證祖國成立70周年、中國共產(chǎn)黨百年華誕與完成脫貧攻堅的歷史性偉大任務。他們身上鐫刻著自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歲月痕跡,沉淀著對祖國每一時段重大事件的思考,他們的身上跳動著時代的脈搏,他們的心靈成長史與新中國發(fā)展史同步,實乃心史互證的一大生動展現(xiàn)。挖掘好知青一代人的故事、探尋好他們的心路歷程、揭示好他們的心史成長過程,便是從另一個側面譜寫好了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七十多年的歷史。2019年,時值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歷史性時刻,葉辛的長篇小說《蹉跎歲月》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可見葉辛的知青題材作品萬不可以單純的文學作品估量之。如若葉辛繼續(xù)書寫下去,以知青視角貫穿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七十多年歷史,那他的作品于某種程度而言將是一部共和國社會生活史、心態(tài)史與思想文化史。葉辛也曾表示,“一個作家一定要寫好他所生活的這個時代。而偉大的作家,不但要傳神地描摹時代,更要超越時代”[7],彰顯出一代作家的宏達氣象與廣闊格局,更展現(xiàn)出一代作家的歷史使命感與社會責任感。
三、文史交融,凝鑄時代歷史
自古以來,史學與文學之間便有著千絲萬縷之聯(lián)系。早期的歷史編纂學不排斥敘事,相反還在敘事中彰顯出一定的文學審美。如西漢史學家、文學家、思想家司馬遷的《史記》,被魯迅先生以“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美譽之,實乃一部兼具歷史之真與文學之美的史學佳作。在中國古代,大多著名歷史人物兼具史學家、文學家、思想家之多重身份,他們既善于述史,又長于表達美,亦在其中凝聚著個人哲思,如司馬遷、班固、司馬光等。但隨著實證史學與史料史學的興起,客觀性與科學性成為了歷史書寫的標志性特征,帶有文學敘事的歷史書寫則被視為不嚴謹之作品。但文學作品的述史功能依然不可忽視,文史交融之思想及寫作手法依然占有重要市場。英國哲學家、歷史學家、美學家柯林武德曾認為“一切歷史,都是在歷史學家自己的心靈中重演過去的思想”[8],揭示了“心靈”與“歷史”之間的緊密關聯(lián),“歷史”在一定程度上是歷史學家在心中對“過往”的重演與思考,而葉辛筆下的系列知青題材作品同樣展現(xiàn)了“心靈”與“歷史”之關聯(lián)。葉辛取材于現(xiàn)實,在心中演繹那段知青過往,并進行去粗取精的藝術處理與美學提升,在其中凝聚個人思考,再將之書寫出來,前后渾然一體,既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史可稽,又在作家葉辛心中經(jīng)過心靈演繹,兼具歷史之真、藝術之美與哲學之思。美國歷史哲學家、思想家海登·懷特指出了歷史敘事與文學敘事之間的矛盾性與關聯(lián)性:“就歷史寫作繼續(xù)以基于日常經(jīng)驗的言說和寫作為首選媒介來傳達人們發(fā)現(xiàn)的過去而論,它仍然保留了修辭和文學的色彩。只要史學家繼續(xù)使用基于日常經(jīng)驗的言說和寫作,他們對于過去現(xiàn)象的表現(xiàn)以及對這些現(xiàn)象所做的思考就仍然會是‘文學性的,即‘詩性的和‘修辭性的,其方式完全不同于任何公認的明顯是‘科學的話語。”[9]坦言歷史書寫中同樣存在“文學性”的、“詩性的”與“修辭性的”表達,認為文學與史學不可截然二分。
史學與文學以不同方式來記錄歷史、展現(xiàn)社會、描寫人物、探尋社會現(xiàn)象背后的深層原因,有評論者指出,“歷史學探索現(xiàn)象‘背后的實質,文學同樣不忽視這種‘背后。如果說歷史學家所發(fā)現(xiàn)的‘背后指向‘規(guī)律,那么在法籍捷裔小說家米蘭·昆德拉看來,文學所發(fā)現(xiàn)的背后指向‘存在”[10],展現(xiàn)了史學與文學不同的詮釋方式與追求目標,但兩者均助益于社會現(xiàn)象之深層探討,史學旨在揭示歷史演進之規(guī)律與社會變化之原因,而文學則著力探討社會背后之“存在”,并以美之靈思對之進行詮釋。李松指出,“我們可以在歷史哲學這一總體理論的基礎上,深入文學史的人物、作品與事件,在文學史的生成機制內部尋找其有別于一般歷史的特性”[11],強調要開顯出史學與文學之間的差別,但不可忽視兩者均可以歷史哲學為理論引導,在歷史之真與哲學之思的互動中,更能詮釋出文學作品的思想要義與深層內涵。
從以上材料分析我們可以進一步得出,葉辛的系列知青題材作品以文學家之敏銳細膩書寫時代、描述社會、詮釋人性、展現(xiàn)變化、記錄歷史、思考“超越”、探尋“存在”,以文述史,心史互證,在文史交融之間構建一大文化空間,承載時代歷史,熔鑄心靈記憶。葉辛的系列知青題材作品兼具文學之美、歷史之真與哲學之思,給讀者展現(xiàn)了一段鮮活靈動而又細致入微的知青編年史、知青心態(tài)史與知青時代思想文化史。
四、結語
作家葉辛的系列知青題材作品以超越事件本身的穿透力、審美力與思考力而經(jīng)久不息,至今仍令人回味無窮。葉辛的作品展現(xiàn)了深刻的聚焦度與廣泛的空間度,凝聚了“心”“事”“史”之間的深刻關聯(lián),將小人物與大歷史相結合、將小區(qū)域與大時代相銜接、將小空間與大空間相重疊,敘事開合有張力,空間設置有彈性,詮釋之外有思考,能進一步引發(fā)讀者移情、社會共情與時代共鳴,并形成一文史哲互通之敘事格局,在兼具文學之美、歷史之真與哲學之思的敘事文本中,既可從中管窺文學之巧妙布局,又可展現(xiàn)歷史之雄偉樸實,亦可洞察哲學之深邃靈思。葉辛的文學作品在彰顯社會意義、人文價值與審美意趣之外,透露出力透紙背的冷峻思考與令人深思的文化張力,建構起一個個豐富的文化空間,承載著史家文本之外的鮮活歷史,以文學之筆譜寫出一部部散發(fā)詩性的知青編年史、知青心態(tài)史與共和國社會生活史及思想文化史等,彰顯出一代作家的歷史使命感與社會責任感。而此歷史使命感與社會責任感亦應是當代文學作品的題中應有之意。如若將所有蘊含時代價值與歷史意義的文學作品匯聚起來,便可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程中貢獻文藝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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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黃書(1994- ),女,貴州平壩人,東南大學人文學院哲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哲學、古典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