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地自燃（組詩）

老井

天地是一個大口袋

房子是一個小口袋

裝滿了我們的睡眠

囈語，叫床和打鼾的聲音

大地上布滿了口袋陣

半夜三更，我打開其中的一個袋口

輕易地就鉆到了戶外

無垠的夜色是個胸懷寬廣的

大口袋，悄無聲息地把所有的人都

裝入黑暗中去

無法突破這柔軟的包裹

只能仰望著袋口徘徊的幾縷星光

假如我能插翅飛上穹頂

把系在袋口的繩子解開

當它嘩啦地癱倒之時

黎明會提前到來

假如我駕駛一輛鐵釘般尖銳的汽車

開足馬力往前沖

會不會刺穿柔軟的袋面

一頭扎進陽光明媚的白晝里

或者我開車繼續前行

陷入夜的另一個大口袋中去

緩慢地自燃

眼前彌漫的大霧

組成了我的迷惘與猶豫不定

冬天一點點地在樹林中擴散

太陽已經被巡航導彈

打到了宇宙邊緣

積雪冷得抱成光明的一團

不遠處的湖面上

還有人小心翼翼地邁足測試

季節加在水面上的承載力

北風越刮越猛

風里攜帶著狼群、豹子和鯊魚

像漫過亞歐大陸的蒙古鐵騎

涂改著曠野、城鎮和鄉村的宿命

落葉飛揚、山脈四散

只有樓房像堅定的革命者

阻擋住飛雪逃散的道路

冬天寒冷，頂風行走的我

具備一只猿猴的形象，體內裝滿干柴

但思想中卻沒攜帶火種，在這個漫長的冬天

我只適合緩慢地自燃

冬天的樹木

冬天的樹木多么干練

稀疏的骨頭刺痛藍天，大地蓬出體表的

一叢心事，在北風不斷地推搡下

心懷不軌地搖晃

這么多的短刀長矛

端起來上戰場就可以殺光敵人

這么多的黑蛇亂舞

放開韁繩它們就可以把整片平原咬穿

冬天的屏幕業已陳舊，點動歲月的按鍵

東風吹過來開始刷新

每根枯干的枝條內都蘊含著一個

在建的火力發電站

一棵嫩芽剛被碰斷

骨縫里就會冒出一股反叛的清泉

冬天的火焰

眼前的枯草連成片

一片蠻荒的原野，野火正在撒種

在伊拉克，在非洲，在大馬士革

還有一些火比這燒得更旺

這些大地上成長最快的植物

帶來死亡、博弈和欲望

它們拒絕鐮刀和豪雨的收割

夜晚是一大片堅固的鐵幕

遙遠的烽火把它們撕出了一道小小的傷口

燃燒過后的原野沉寂如初

草民們又讓出了一大片生存的空間

和資源。一萬個曾經蒼翠的念頭

如今全化為慘白的灰燼

煎夕陽

倒上小磨香油，燒熱

把渾圓的夕陽放進鍋底

加上姜蔥煎炸直至它變得焦黃

張開嘴一口咽下

胸腔里激蕩著未曾消化的霞光

體內有了溫熱的善良

這樣的事每天發生一次

在病弱的童年，咳嗽和風寒的歲月

我到底吞下多少輪噴香的夕陽

幾十年后的今天，摸摸滾圓的肚皮

仍然感到灼熱和飽脹

某天飲下了許多的烈性酒

體內已經火焰燒天

只好一口口地將它們吐出

小屋里霞光一片

一輪輪的夕陽被沖入下水道里淌遠

不知道會有

多少片無邊的苦海因此被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