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韓 非
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漸以往,使人主失端,東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不為惠于法之內,動無非法。峻法,所以禁過外私也;嚴刑,所以遂令懲下也。威不貳錯,制不共門。威、制共,則眾邪彰矣;法不信,則君行危矣;刑不斷,則邪不勝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繩,然必先以規矩為度;上智捷舉中事,必以先王之法為比。故繩直而枉木斫,準夷而高科削,權衡縣而重益輕,斗石設而多益少。故以法治國,舉措而已矣。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故矯上之失,詰下之邪,治亂決繆,絀羨齊非,一民之軌,莫如法。厲官威名,退淫殆,止詐偽,莫如刑。刑重,則不敢以貴易賤;法審,則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則主強而守要,故先王貴之而傳之。人主釋法用私,則上下不別矣。
(原文據中華書局2015年版《韓非子》)
【譯文】
人臣侵犯他的君主,正如地勢的形成一樣,是逐漸改變的,讓君主失去頭緒,東西方位都改變了還不知道。所以先王要設置指南儀器來測定方向。因此圣明的君主使他的群臣不在法令規定之外打主意,不在法令規定之內隨便施加恩惠,一舉一動都要依法而行。峻法,是用來禁止過錯、防止謀私的方法;嚴刑,是用來貫徹命令、懲治臣下的手段。君臣不能同時樹立威勢,不能共同擁有權力。如果君臣共同擁有威勢和權力,那么各種違法活動就會明目張膽地進行;執法不堅決,君主就會有危險;刑罰不果斷,奸邪之念就會蔓延。所以說:技藝精巧的工匠用肉眼來測度,結果也合乎繩墨,但首先一定要依據規矩來制定法度;智慧極高的人雖能很快把事情做好,但必須以先王的法制為標準。因此用墨線來量直,那么彎曲的木頭就要被砍削;用準繩來測量水平,那么凸出的部分就要被削掉;用秤來稱重量,那么重的就要減些給輕的;設置斗石來量多少,那么多的就要減些給少的。所以用法來治國,就是用法作為標準來衡量事物罷了。法令不偏袒權貴,繩墨不遷就曲木。法令施加到人的身上,聰明的人不能用言辭來辯解,勇武的人不能用武力來抗爭。懲罰罪過不避開大臣,獎賞善行不漏掉普通百姓。因此糾正上面的過失,追究下面的奸邪之念,治理混亂解決糾紛,削除貪欲糾正錯誤,統一人們的行為使其合乎規范,沒有比律法更有效的了。整治官吏而威震百姓,遏止荒淫放縱的行為,制止詭詐欺騙的發生,沒有比刑罰更頂用的手段了。刑罰嚴厲,地位高的人就不敢輕視那些地位低的人;法令嚴明,君主就能得到尊崇而不會被侵犯。得到尊崇而不受侵害,君主就能強勁而掌握要害,因此先王重法并將它傳下來。君主如果放棄法制而用個人意志辦事,那君臣之間、上下之間就沒有區別了。
【簡析】
先秦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子,主張治理國家應該法、術、勢三者相結合,《韓非子·有度》的主旨就在于闡發治國要有法度的思想。有法度就是依法治國,法度是治國之要。文中指出,君主能否堅決推行法治,是決定國家強弱的關鍵。推行法治,就要“使法擇人”“使法量功”,即英明的君主要用法度來選擇人才,用法度來衡量功績。這樣,做臣子的才會忠貞不貳地尊奉君主。只有堅決依法辦事,“法不阿貴,繩不撓曲”“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嚴厲打擊奸臣的破壞活動,國家才能強盛,社會才能長治久安。本文提出的“法不阿貴”思想被認為是中國古代法治思想史上的精華,是對戰國以前“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貴族法權的否定,具有進步意義。“矯上之失”“詰下之邪”,更具有法的平等觀念,它是“法不阿貴”思想的進一步升華,體現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一視同仁的依法治國的思想。它排除“釋法用私”的人治行為,不允許用法以外的個人意志處理政事,不允許用私心進行賞罰。由于受歷史局限,這些思想在當時難以真正實現,但是,它在中國法治思想史上具有開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