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金牛

王文東

木犢一天天長大，跟自己家里人不親，跟劉鐵貓親。劉鐵貓借了財主的糧食種子，在響潭邊種著谷。因為劉鐵貓對自己好，木犢怕劉鐵貓家的谷子被糟蹋，就偷偷到響潭邊幫劉鐵貓看守莊稼。

三十里外有個村莊，村里有個冉財主，他年事已高，為考慮后事，他提前給自己打墓。冉財主托陰陽先生選了一處墓地，前對著一座山巒，山巒呈帽子狀；山下還有一道山梁，猶如玉帶。這是好墓地，如果冉財主百年后葬下去，將來后人只怕要當官哩！

打墓的那天有了蹊蹺。

冉家戶族里的人照著陰陽先生的指點挖墓，挖了三四尺深，轟隆一聲，土塌了，挖出一個黑窟窿，挖墓的人險些跌落到黑窟窿里去。

眾人試探著朝黑窟窿里望，還未及看到個究竟，一個黑物從窟窿里上來了。

這黑物是個啥東西？

一條大黑蛇。頭有罐頭瓶子那么粗！蛇順著窟窿爬上來，身子像個布袋一樣，把一群人都快嚇死了。那蛇哧溜哧溜，爬過的地方，草分開兩邊，留下長長的印跡。人們嚇得腿都軟了，墓也挖不成了。過了幾天再去看，從印跡發(fā)現(xiàn)那蛇順著路往北走了。

大黑蛇去往哪里了呢？

到響潭了！木犢十四歲的這一年，在響潭邊幫劉鐵貓看守谷子地，差點被大黑蛇吃了。

1

木犢十四歲這年八月，劉鐵貓家的谷子長勢喜人，谷穗慢慢垂下了頭，劉鐵貓打算過了八月十五就進行谷物的收割。瘦小的木犢比劉鐵貓還在乎谷子的收成，他避開村人，克服對響潭里可能存在的巨物的恐懼，夜夜偷摸著守在劉鐵貓家的谷子地。

這一夜，月牙彎彎，天上的勺子狀星云異常明亮。嘩嘩的水流從上游奔泄到響潭。在月光的照耀下，響潭上空的瀑布猶如一片天然生成的布匹。木犢坐在谷子地邊的一塊石頭上，手中握著一柄短矛。啥東西要是敢來吃劉鐵貓家的谷子，木犢要用短矛將它戳個千瘡百孔。

谷子地里窸窸窣窣穿行著小獸，可能是老鼠，也可能是野兔，甚至不免有獾。坐在石頭上偶爾發(fā)出動靜的木犢令小獸們無所適從——有一個人在看護收成，它們無法肆意地偷食將要成熟的糧食。然而，偶爾發(fā)出動靜的木犢，成功引起了躲避在響潭上“天然布匹”后的那條大黑蛇的注意。

大黑蛇順著瀑布的水流悄無聲息地潛伏到了響潭里，它隨著水里的波紋輕輕搖擺著尾巴，那靈巧的尾巴像船舵一樣將大黑蛇運送到響潭岸邊。大黑蛇罐頭瓶一樣的腦袋蹭著岸邊的石頭，沿著潭邊，悄悄向小木犢靠近。

木犢眼望著谷子地，背對著響潭。大黑蛇“忽——”地躥起，將木犢的腦袋吞進嘴巴里。

木犢只覺一股腥臭，便被撲頭蓋臉的窒息感籠罩，可憐他手持短矛，卻已無力舉起。短矛當啷掉落石頭上，矛尖頓時崩裂了。

黑蛇將木犢拖倒，蛇身蜿蜒扭動，將木犢拖往響潭中。木犢無力掙扎，只覺身體冰涼，下半身浸到了水中。一旦潭水漫延到吞吃著十四歲少年的黑蛇的口腔縫隙里，黑蛇的口腔便潤滑起來了，它便能更加有力地施展開吞咽動作，要將一個大活人生生地吃了去。

木犢的腦袋滑向更深的“深淵”，他的靈魂出竅，即將失去知覺。

在最后的剎那，木犢感受到響潭潭水在劇烈震動，伴隨著一聲巨大的、如悶雷般的吼叫，木犢徹底昏死過去，啥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木犢醒來了，月亮掛在天中央。

木犢躺在潭邊，一頭巨大的牛在岸邊吃草。月光傾瀉在巨牛身上，黃亮亮。一條巨大的黑蛇如即將破碎的陶管一樣，堆在木犢身邊，它身上流出了黏糊糊的液體，沾染了木犢的衣裳。木犢連滾帶爬遠離了黑蛇，搖搖晃晃站起。那巨牛見木犢有了動靜，引頸抬望夜空，發(fā)出響徹大地的一聲 “哞——”，繼而一頭扎進潭水。

伴隨著幾個巨大的水花，巨牛不見了影蹤。

2

木犢退回谷子地，沒命般跑回村中。

次日，在木犢給村里人的講述里有巨大如山的牛，有面布袋一般粗的黑蛇。村里人驚駭萬分，他們半信半疑這個事實，又不敢前往響潭查看究竟。

但響潭中發(fā)出怪聲的是一頭大金牛的傳言很快擴散到周邊的村莊。

當傳言傳到三十里外的村莊時，冉財主聽見大黑蛇在響潭出現(xiàn)，歡呼雀躍地宣布著：“那是我們村里的蛇！那是我們村里的蛇！”生怕別人搶了自己的要吃人的蛇似的。

只有劉鐵貓相信木犢的話。他與木犢數(shù)次前往響潭，他們躲在谷子地里，窺見盤成一大堆的黑蛇仍臥在響潭岸，蛇身有兩處大窟窿，周身全是傷痕，流出的蛇血浸染了岸邊的青石板。

八月十五的前一天，虛弱的黑蛇緩過來了，它搖擺尾巴，鉆進白布般的瀑布后。瀑布后有山洞，通往數(shù)里以外。

原來，當日大黑蛇把木犢拖到潭水中，正要吞吃時，一頭光芒萬丈的大金牛不知從潭底哪兒浮上水面，它四蹄張揚，收頸抬頭，發(fā)出戰(zhàn)斗的嗥叫，兩只大牛角直抵大黑蛇的腹背。只一回合，便將大黑蛇挑起甩往水潭邊。被吞吃進肚子少半截的木犢順勢從大黑蛇的口里掉落了……

3

劉鐵貓開始收谷子了，木犢也去幫忙。谷子熟得慢，熟一點兒割一點兒。劉鐵貓的女兒紅棗給他倆往地里送吃食……

紅棗不太待見木犢。

割下的谷子，劉鐵貓一個人往回背。只要劉鐵貓背谷子一走，響潭里便咕嘟咕嘟冒起水花，大金牛從水里露出頭來。牛眼睛“撲閃撲閃”眨著，牛尾巴噼里啪啦甩著。為感戴大金牛從蛇口救命，木犢便折些谷穗喂牛吃。

谷子割完了，木犢也常到潭邊去找金牛，去了不是割些水草給牛吃，就是從岸邊的野地里刨些山藥喂牛。

一來二去，人與精靈打上了交道，算是成了伙計。

那大金牛是警覺的，但凡有生人要靠近，它便發(fā)出吼叫，震懾一切人一切物。于是，雖然它頻頻現(xiàn)身，但見過它的人仍舊只有木犢一個。其他人則認定它是恐怖異常的怪物。

后來幾年，大金牛還預報天氣。在夏季收麥時節(jié)，天氣變化多端。人收麥是在龍口里奪食，說不準啥時候雨就來了。大金牛干了好事，但凡快下雨了，就連吼三聲，周圍所有村里人都能聽到。只要它連吼三下，不管看著再晴的天，人就得趕緊收拾麥場里的麥子，頂多一個鐘頭，老天爺就得下雨。

真是神了！

4

五六年過去了，木犢長成了大小伙。劉鐵貓對木犢好，想把自己的女兒紅棗許配給木犢。木犢喜歡紅棗，但紅棗不喜歡木犢，嫌他長著兩個青眼，人不人，鬼不鬼的。

木犢再去潭邊的時候，常對著潭水看自己的倒影，越看自己的眼睛越青，越看越發(fā)愁。

這一年玉米抽穗時，白石河流域來了一個術士，術士帶著個小徒弟，兩人騎著一頭駱駝。駱駝頸上掛著褡褳，褡褳的一邊放著經(jīng)卷、古書與空白冊頁，一邊放著法器、羅盤、食物以及各種測量工具。駱駝后尾隨著一只火焰犬——周身毛發(fā)皆火紅色的獒犬。

術士來自朝廷，是為堪輿各地地理，為皇家尋找天下寶物而來的。因好事者的流傳，術士在別處村莊聽聞此地深潭有一頭巨大的金牛，于是他們奔金牛而來，要探個究竟。

天氣晴朗，一輪艷陽正掛在天空當中。見一汪好水朝南流，術士轉(zhuǎn)身進了村莊，要向在村中場院晾曬衣物、糧食的村人打問金牛。正詢問間，只聽奔雷般三聲牛叫，村人紛紛奔走，收衣服的收衣服，裝糧食的裝糧食?；鹧嫒Z來竄去，術士納悶，這是要干啥？村里人呼喊著：“要下雨了！要下雨了！”術士抬頭望天，萬里無云，并無一絲水汽。

小徒弟將駱駝拴在村中的一棵大槐樹下，從褡褳里拿出干馕餅，伺候術士坐在樹下，兩人吃起馕餅來。

火焰犬不知從哪兒叼來一只活雞，俯伏在樹后，撕咬起雞肉來。

火焰犬足有狗熊那么大，口如血盆，然而這么大的狗嘴吃一只雞，在雞還未完全咽氣之前，大雨便從天而降了。

好雨！先是一道閃電如紅色的赤鏈蛇劃過天空，烏云迅速聚集，黃豆粒大的雨點一個接一個地蹦到地面的黃土上，在地面掀起薄薄一層土霧；緊接著，天空響起一聲炸雷，雨點像南瓜子兒一樣凝結(jié)在一起；捆扎成小拇指粗的雨柱，從天上直接通流到大地上。

術士與徒弟面面相覷。火焰犬滿嘴雞血，身上的狗毛被雨柱瞬間澆透了。原本像狗熊一樣威武的獒犬，此刻看起來像一只瘦骨嶙峋的山羊。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個把時辰，雨停了，太陽出來了，一道彩虹橋架在空中。一個村人穿著草鞋遠遠地站在村前場院上，嘴里發(fā)出“嗨——嗨——”的聲響，向術士搭腔。

術士看著村人。

“你的狗把我雞叼了……”村人遙喊。

術士轉(zhuǎn)頭，看了看火焰犬吃罷雞后留下的一堆雞毛，轉(zhuǎn)頭向徒弟揚了揚下巴。

徒弟起身，從袍子里摸出幾個銅板，跑過去遞給村人。

村人手捂著銅板，待要離去。

“剛那三聲是咋回事？”術士已在渭北堪輿地理幾年了，能說一口本地話。

“還能是啥？大金牛么！”

術士起身，快步走向村人，“金牛在哪兒？”他問。

村人一手攥錢，另一手指往響潭的方向，嘟囔：“叫這貨把村里的糧食糟蹋光了！”語氣里有明顯的憤恨。

術士收回腳步，繼續(xù)坐回樹下。

傍晚時分，術士前往響潭查看，在潭岸的泥濘中發(fā)現(xiàn)了巨大的牛蹄??；在潭邊的灌木叢里，發(fā)現(xiàn)了牛啃噬植物葉莖的齒痕。他用法器測量這些印痕，把一些需要記錄的東西記錄在空白冊頁上。火焰犬犬毛倒豎，對著牛蹄印、牛齒痕齜牙咧嘴。

是夜，術士查看隨身古籍，該籍記載著上古以來的各種秘不可宣的珍異物種。查至月將落，比照古籍所述，術士已明曉響潭中金牛的來歷。原來，那牛是軒轅氏的家牛。上古年間，黃帝曾親自駕牛，在橋山耕種。后來，大禹治水時，為疏通天下河道，曾從軒轅家借牛來用。治水功成后，大禹王聞名華夏，為感懷牛兒治水下了大苦，大禹將牛放歸了山野。軒轅氏的家牛，力大無比。再加治水數(shù)年歷練，這牛又善于御水，它走到哪兒，哪兒便水脈旺盛，風調(diào)雨順。

術士大喜，若將大金牛帶到京城，豈不是佑護京城的好寶貝？又思量，白天村人言語中似乎對大金牛有所懷恨。那么，降服金牛豈不是為村里除了一害？

5

在術士探究古籍的時候，木犢與大金牛在響潭里玩耍。木犢跳到水里，大金牛用背馱住他，牛和人在水里游來游去。對木犢來說，自己的青眼令自己不受待見，家里人厭惡他，紅棗姑娘躲避著他，只有大金牛無條件與他嬉戲。一人一牛，儼然是天地間的夫妻。

當然了，木犢還在惦記紅棗，他希望與紅棗結(jié)為伉儷。

術士在村里待了很長時間，做著各種各樣的計劃想要收伏金牛，但因大金牛天生靈性，他始終無法見到大金牛的蹤影。

村里人對捉拿大金牛呼聲很高，一旦金牛被捉走，他們便可以在響潭兩岸諾大的土地上耕種糧食。于是，在那年秋收以后，這事兒顯得迫不及待了。因為秋收后，便可以犁地、松土，為來年耕種小麥做好準備。

在村人的催促下，術士交給徒弟一把鐮刀，讓他潛到響潭底尋找大金牛，與它決斗。因為閉氣時間不可過長，他們約定，待徒弟潛到潭底后，由術士口里數(shù)一百聲，到那時，如果徒弟浮上水面，伸出的手是干凈的，那證明他打敗了大金牛，術士便向潭中拋出繩索，由徒弟將牛系了，拉上岸來。如果徒弟浮出水面時，伸出的手是紅色的，說明他已戰(zhàn)敗……

那是一個只有星星的夜間，師徒二人到達響潭，在潭岸盤腿而坐，念誦了他們熟知的咒語。然后，徒弟手持鐮刀跳到大潭里。術士手持火把，念數(shù)字念到第十五聲，潭水開始涌動。

徒弟手持鐮刀砍往正在休憩的牲畜，刀刃還未碰及，牛兒被水聲驚醒了，它偏身閃過，睜大牛眸，辨認著來犯者。

數(shù)到三十聲，水開始翻騰了，數(shù)到五十聲，潭里的水就像鍋里要燒開的水，濺起的水花能有一丈多高，站在潭邊上的術士臉都嚇白了。跟隨著的火焰犬一直對著潭水吠叫，要撲到潭里去，術士叫住狗，不叫它下去！數(shù)到八十聲，水花慢慢小了……一百聲到了，術士待要往潭里拋出繩索。不料，潭中央伸出了徒弟的手，火把照亮處，分明看見那手是血淋淋的！

術士大叫不好，拋掉火把，吆喝著火焰犬一起逃竄了。

徒弟的尸首在潭中央旋轉(zhuǎn)了整晚。將到黎明時，一條大黑蛇攀下來，把尸首囫圇吞了。

6

霜降時節(jié)，木犢在外給人幫忙挖紅苕，挖完紅苕人家送了他一籃。木犢手持幾枚紅苕去往響潭，到潭邊，他握住手“嗬——嗬——”叫了幾聲。不大時候，如茅屋般大小的大金牛浮出水面，邁著四平八穩(wěn)的步履上了岸，引頸去叼木犢手中的紅苕。

牛兒剛把小小一枚苕叼在唇齒間。潭邊的大石頭后，撲上來一個物件兒，撕咬在牛脖上。啥東西？火紅的火焰犬！

這犬與術士、徒弟朝夕相處，亦有靈性。那日見徒弟遇害，犬心生出怨氣，屢屢潛伏在響潭岸邊，伺機要為小主人報仇。今日見了機會，毫不猶豫沖出，張開大口，咬住大金牛致命處。

人與人之間，高手過招，只在兩三回合就要彼此性命。獸與獸之間，無刀無刃，無槍無炮，憑的是血脈、氣力、爪牙，它們的戰(zhàn)斗要復雜得多。

全身通黃的大金牛，冷不丁被火焰犬咬住脖子，先是一驚，后開始奮力搖擺。火焰犬的牙齒得了利，爪子跟著就掏往大金牛的眼睛。

牛眼一閉，發(fā)出“哞——”的大聲吼叫。頓時，響潭岸邊飛沙走石，岸邊的樹木為之顫抖。

牛蹄奮起，直奔河岸一棵大柳樹而去。

哐啷一聲，柳樹齊根斷了，火焰犬也被甩出數(shù)丈遠。

好一個火焰犬，不曾發(fā)出一聲哀號。在河岸翻滾一番，繼續(xù)支棱起狗熊一般大的狗身，低頭嗚咽，朝金牛一步一步逼近。

金牛前蹄刨地，牛角倒豎……

一牛一狗廝殺半日，未曾分出勝負。

它們的動靜驚動了全村人，術士與村人站在河岸觀看了前所未有的惡戰(zhàn)。

在火焰犬屢屢咬住大金牛，而被大金牛甩出去后，術士召回了火焰犬。如此下去，并無勝算。

大金牛繞著木犢走了三圈，木犢伸手撫摸了牛頭。大金牛如一塊巨石，撲通一聲跳到響潭中，水花濺得全村人的衣衫都濕透了。

此后一年，不見大金牛的影蹤。術士往別處公干。

7

新一年春天到來，術士突然到了劉鐵貓家，叫住在劉鐵貓家閑耍的木犢。術士帶來一個西洋醫(yī)者，說能療愈木犢眼上的胎記。

木犢眼睛瞟向劉鐵貓的女兒紅棗，紅棗捂臉出門了。

木犢懇請醫(yī)者為自己除去青眼。西洋醫(yī)者花了三天三夜，割去了木犢左眼的胎記，又用復雜的技藝為他在眼上粘貼了新的人皮。手術后，日日涂抹一種藥膏。經(jīng)三十四天，木犢到水邊照看自己的面孔，除了手術留下的細細痕線，他的左眼已與常人無異。

木犢大喜，再去看紅棗時，發(fā)現(xiàn)紅棗對自己有明顯的好意。

木犢提了一只雞喂給火焰犬，還給術士磕頭，懇求他讓西洋醫(yī)者為他的另一只眼睛做手術。

術士沉吟：“也不是不行……”

“要我做什么，你盡管說。”磕著頭，木犢對術士道。

于是術士開出條件——讓木犢將一根帶著鼻環(huán)的繩索套到響潭里的大金牛鼻子上。

這萬萬不行！木犢拒絕。

術士并不急切，他在村里住了下來，整個夏天，他讓西洋醫(yī)者給有各種各樣胎記、痦子的人做手術。

劉鐵貓也來勸木犢，說你只要把胎記去掉，我就把紅棗許配給你。紅棗扭扭捏捏地給木犢送過幾回吃食，還將他穿破的一件汗衫幫忙縫了縫。

村里的財主以及木犢的家人對木犢明顯的好起來了，財主說要是木犢能把紅棗娶回家，再多送十畝地給他。這一定是財主惦記著響潭兩岸的土地的緣故。

過了些時日。

這天晚上，木犢抱著一捆成熟的玉米，站在響潭邊，輕輕地叫喚大金牛。

大金牛搖頭擺尾上了岸。在月亮下，大金牛金光燦爛。它健美、富有生命力！

一年不見，人與牛格外親密，木犢喂一根玉米，金牛吃一根玉米；再喂一根，再吃一根。牛兒打著響鼻，搖頭擺尾，它快樂極了，閉上眼睛享受月光，享受玉米甜美的滋味……

猛地，一陣鉆心的痛貫穿了金牛的全身，血液從它的鼻孔流到了嘴里。大金牛睜眼，木犢已跳往三丈外，大呼：“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

大金牛不知所措，還不及反應，痛感再次從鼻尖襲來，暈頭轉(zhuǎn)向的大金牛模模糊糊看見一個術士手持繩索，正拽著自己鼻子上的一個鐵環(huán)！

木犢在喂大金牛玉米的時候，用盡力氣，用鐵環(huán)穿透了大金牛的鼻孔！

8

術士牽走了大金牛，白石河流域大旱。瘟疫來到村莊，劉鐵貓和紅棗死于瘟疫。響潭干涸，它所在的河流斷流了二百年。沒有了水，人們靠天吃飯。

二百多年后，貓娃窯村有青年去過杭州西湖，在西湖邊，青年看見湖里面有一頭大金牛雕像，他思緒萬千——老人們講過的故事里，術士把大金牛帶到哪兒去了呢？西湖里象征風調(diào)雨順的、可以駕馭水的大金牛是我家鄉(xiāng)的牛嗎？

術士急著把金牛盜走，去獻他的功，根本就沒管木犢的另外一個青眼。木犢也沒有好下場——白石河斷水后，木犢沒有啥可吃，到樹林里摳樹皮果腹，一條大黑蛇從樹梢上滑落下來，把他吞了，吃得連骨頭渣也沒剩！

靈魂出竅之際，木犢再也沒有聽見“哞”一聲巨吼，再也沒有好伙計大金牛救木犢了，他在恐怖的血盆大口中窒息！

（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