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交易

蔣偉

拔刀相助

1950年初春，在上海老城區(qū)的一條窄巷中，匆匆走來一人。只見他神色慌張，邊走邊往后張望，像是怕人跟蹤似的。

此人名叫黃有財，雖說名中有財，但命里卻無財，為什么呢？因為他好賭。就在不久前，他欠下了一筆賭債，眼看債期將近，但他無力償還，為了避過債主，他只得東躲西藏逃至此處。

就在他慌慌張張向前奔走之時，從一個拐角處突然躥出三個男子，將他截住。黃有財一見，頓時腳底發(fā)軟，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作揖起來：“張老板！”

為首的中年男子哼了一聲：“黃有財，儂這赤佬，欠了鈔票不想還了，想開溜啦？”

“張老板，我，我手頭有點緊，能不能再寬限兩天，鈔票我一定還儂。”

“死到臨頭了，還要胡說八道！”中年男子說罷，朝兩旁的打手使了個眼色，那二人立時會意，揮動拳頭向黃有財?shù)念^上砸去，疼得他鬼哭狼嚎。

他們的吵鬧聲引來了不少圍觀者，有一個扛著行李的壯漢見到黃有財?shù)膽K相后，心中不忍，便上前勸架。

“幾位大哥，有事好商量嘛，不要下死手，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的。”

中年男子聽他是揚州口音，臉上顯露出不屑之色：“啥地方冒出來的鄉(xiāng)巴子，來管我的閑事，叫伊滾蛋！”

一個打手應了聲，隨即來推搡壯漢。豈料，這壯漢是個練家子，見對方來襲，馬上一閃身，接著伸腳一絆，那個打手站立不穩(wěn)，當即摔倒在地。

看到這一幕，中年男子氣炸了肺：“鄉(xiāng)巴子，儂想尋死啊！”此刻，他也顧不得黃有財了，領著打手徑直撲向那壯漢。起先，壯漢還有所克制，但見到對方如此蠻橫，也不再客氣了，揮拳踢腿與他們打斗起來。別看他身單勢孤，但對付這幾個草包，絕對不在話下，幾個回合過后，就把他們揍得鼻青臉腫，落荒而逃了。

壯漢扶起黃有財，問：“這位大哥，你還好嗎？”

黃有財一邊哼哼，一邊豎起了大拇指：“多虧了兄弟啊，否則我性命難保！”

說罷，他又向四周張望了一番，然后壓低嗓門：“三只‘討債鬼被儂打跑了，現(xiàn)在肯定去叫幫手了，這地方不安全，快跑！”

壯漢一聽，也覺得有理，便扶著他轉入另一條弄堂。兩人邊走邊聊，在交談中，黃有財?shù)弥@個壯漢名叫陳阿發(fā)，祖籍揚州，年少時曾學過武藝。他來上海，是想投奔一位遠房的親戚，謀個生計。

黃有財問：“儂親戚住在啥地方？”

“他住在閘北。＂

黃有財頓時來勁了：“閘北一帶，我人頭熟的，儂快告訴我。”

當陳阿發(fā)將自己親戚的信息講出來時，黃有財?shù)哪樕巷@露出吃驚之色：“是伊……”

茶館老板

陳阿發(fā)的親戚名叫王金貴，是一個剃頭匠，手藝相當不錯，黃有財也是他的顧客。但不巧的是，就在十天前，他突然得病死了，因為他在上海沒有親人，其后事也是由街坊鄰居代為操辦的。

當黃有財將這些情況和盤托出后，陳阿發(fā)頓時呆立當場。

“怎么會這樣？他一個月前剛給我寫過信，讓我來上海幫他，怎么……”

黃有財見他神情悲痛，忙上前勸慰，過了好一陣，陳阿發(fā)方才回過神來。

“唉，金貴真是命苦啊，剛在上海立穩(wěn)腳跟，人就沒了，大哥，謝謝你告訴我。”

黃有財問：“兄弟，儂現(xiàn)在有啥打算啊？”

陳阿發(fā)想了想，說：“我打算先去金貴住的地方看一看，然后就回老家去，他人已經不在了，我留在上海也沒啥意思。”

聽到這話，黃有財眼珠一轉，說道：“兄弟，人死不能復生，儂不要太難過了。至于回老家嘛，我看也大可不必，上海灘有的是發(fā)財?shù)臋C會。喏，我現(xiàn)在就有一樁生意，儂有興趣嗎？”

陳阿發(fā)聞言，眼中一亮。

晚上，黃有財將陳阿發(fā)領到一個茶樓之中。這個茶樓的老板名叫曾鑫祥，長著一對三角眼，面相頗為兇狠。

黃有財將今日的情況向其簡述了一遍，并將陳阿發(fā)推薦給他。

“曾老板，儂不是要尋幫手嘛，喏，阿發(fā)兄弟是合適的人選，伊不但身手好，還重義氣……”

未等黃有財把話講完，曾鑫祥突然打斷道：“伊的情況，我曉得了。”繼而他轉頭對一個手下說，“阿發(fā)兄弟剛剛來上海，儂帶伊去休息一下。”

“是。”

看著二人走開，曾鑫祥猛然抓住黃有財?shù)牟鳖I罵道：“儂膽子真大，隨隨便便帶陌生人過來，儂不曉得現(xiàn)在風聲緊啊？”

黃有財忙解釋道：“曾老板，儂，儂放心。我跟陳阿發(fā)混了大半天，伊的情況我已經摸得清清爽爽了，伊就是來投親的鄉(xiāng)巴子，沒啥壞心思。儂不是講，要尋點‘新面孔去招呼生意嘛，我看伊合適。”

曾鑫祥沉吟片刻后，終于點了點頭，但他表示，還要再考驗一下這個外鄉(xiāng)人。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下領著陳阿發(fā)回來了。此刻，陳阿發(fā)的臉上布滿怒容：“曾老板，你的手下把我拉進一個小房間，又是搜身又是翻行李，到底什么意思啊？”

曾鑫祥聞言，忙用蹩腳的揚州話回應道：“阿發(fā)兄弟，你不要介意，這是我們入行的規(guī)矩，現(xiàn)在的世道太復雜，我也不得不防啊，得罪了。”

聽到這番解釋后，陳阿發(fā)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些。曾鑫祥借機同他套近乎，稱自己也是揚州人，今天能在此地遇見老鄉(xiāng)，格外開心。當他問及陳阿發(fā)為何來投奔王金貴時，陳阿發(fā)回道：“金貴來信說，他的剃頭生意不錯，經常忙不過來，想叫我過來幫他。”

曾鑫祥頓時來了興趣：“搞了半天，你也會剃頭啊。”

“嗯呢！”

“既然這樣，你就幫我剃個頭吧！”

暗中試探

曾鑫祥請陳阿發(fā)剃頭，其實是一種試探，想看看他有沒有說謊。但陳阿發(fā)好像完全不在意，爽氣地應承下來。

在理發(fā)過程中，曾鑫祥和陳阿發(fā)閑聊起來。他們談的大多是揚州地域的風土人情，以及王金貴的生平信息。曾鑫祥在言語中經常實中有虛，有時還會刻意誤導，可陳阿發(fā)性情耿直，聽到謬誤之處，立即加以糾正。曾鑫祥見他一邊應答，一邊干活，氣息手腳絲毫不亂，對其的戒心也放下了許多。

二十幾分鐘過后，陳阿發(fā)放下了剃刀，問：“曾老板，頭剃好了，你還滿意嗎？”

曾鑫祥照了照鏡子，應道：“滿意的。”

就這樣，陳阿發(fā)順利地通過了考驗，成為曾鑫祥的伙計。見到此景，黃有財心里樂開了花，他忙借機邀功：“曾老板，我?guī)蛢z尋的幫手不錯吧，儂要記我一功哦！”

曾鑫祥哼了一聲：“儂不要花頭花腦，是不是要求我辦事？”

黃有財連連點頭，并將欠債一事告知對方。曾鑫祥礙于情面，還是給了他一筆還債的錢，但告誡他下不為例。如此一來，倒也落得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幾天后，曾鑫祥給陳阿發(fā)一個沉甸甸的布袋，讓他去火車站的一個聯(lián)絡點送貨。陳阿發(fā)一摸布袋，覺得松松軟軟的，像是沙土，便問：“老板，這是什么東西啊？”

“儂不需要曉得這些，只管送貨就是。哦對了，這包東西非常重要，萬一碰到公安檢查，儂要活絡點！”接著，他還給陳阿發(fā)編了一套應對的說辭。

陳阿發(fā)將布袋裝入一個大包中，隨后便出門而去。

他走不多遠，身后便多了一個“尾巴”。此人是曾鑫祥派出的小嘍啰，負責監(jiān)視陳阿發(fā)行動的。其實曾鑫祥對陳阿發(fā)尚有疑心，想借這次機會，再試探一下虛實。但是，這小嘍啰跟了一路，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狀，除了看見陳阿發(fā)去了一趟茅廁，幾乎沒和外人交集過。

不知不覺，陳阿發(fā)已臨近接頭地點。正在這時，兩個警察把他攔下了：“我們是公安局的，要例行檢查，請把包打開。”

“這……”陳阿發(fā)無奈地打開了包裹，兩個警察一看，包中擺放著一堆碎木干草。

“這是怎么回事？”

“長官，這些碎木頭是用來燒爐子的，是我在路上撿的，不知道合不合法？”

兩個警察翻查后又對其盤問了一番，并未發(fā)現(xiàn)異狀，便將他放走了。

陳阿發(fā)在附近轉悠了一圈后，又繼續(xù)趕往目的地。最終，他在一個街角看見一個身著大衣的男子正在看報，他確信，這男子就是聯(lián)絡人。兩人順利地對上了暗號，聯(lián)絡人將陳阿發(fā)領進一條小巷，準備給他蒙上眼睛，這時，陳阿發(fā)突然說道：“慢，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一網(wǎng)打盡

陳阿發(fā)告訴聯(lián)絡人，剛才，為了預防公安檢查，他在途中上茅廁的時候已把布袋藏了，并換上了碎木，打算找到聯(lián)絡人后，再帶他去找貨物。

“儂倒蠻活絡的嘛，想得出這種點子。”聯(lián)絡人讓陳阿發(fā)把貨物的藏匿點畫出，然后，招來一個幫手，讓他去找布袋，自己則帶著陳阿發(fā)去見主子“大佬官”。

陳阿發(fā)被黑布蒙上雙眼后，隨著聯(lián)絡人輾轉了半個多小時，來到一個陰冷的場所。

當黑布被摘去的那一刻，陳阿發(fā)不由一驚。此刻，他已身處一個廳堂之中，四周站著幾個猙獰的漢子，正中央坐著一個精瘦的老者。

聯(lián)絡人對老者說：“‘大佬官，這是曾鑫祥的伙計。”陳阿發(fā)忙上前行禮。

“大佬官”問了陳阿發(fā)的名姓后，漫不經心地說：“我聽講，儂腦筋活絡，蠻好，我就歡喜跟聰明人打交道。來來，我讓儂認認新朋友。”

說話間，從一個門洞里走出兩個人，陳阿發(fā)一見，頓時慌了神，這二人正是盤查他的兩個警察。

“大佬官”笑著說：“不要慌張，這兩位不是警察，是我的兄弟，剛剛特意來試探儂的。阿發(fā)兄弟，儂不要介意，我的生意比較重要，儂又是第一次過來，我不得不謹慎啊！”

陳阿發(fā)抹了抹汗，連聲道：“對對！”

說話間，有人把陳阿發(fā)藏匿的布袋帶來了。“大佬官”用刀刺破了袋子，一堆沙土傾斜而下。倒了一陣后，從袋中滾落幾卷鈔票。

“大佬官”將鈔票清點了一下后，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讓隨從取來了幾個金屬酒壺，并對陳阿發(fā)說道：“曾老板要買的洋酒，我準備好了，儂帶回去吧。”

“是是！”

陳阿發(fā)回到茶館后，受到了曾鑫祥的嘉獎，他還特地賞了陳阿發(fā)一杯洋酒，并說：“以后，這條線的生意，就靠儂了。”

此后的一段日子，陳阿發(fā)一直往返于茶館和“大佬官”之間，負責交易運送洋酒。這天，他帶來了消息，說明天早上，“大佬官”要約曾鑫祥去外面談一筆大生意。

曾鑫祥一聽，自然是歡欣鼓舞。第二天，他帶上幾個得力幫手，隨著陳阿發(fā)來到郊區(qū)的一個倉庫，但此處空無一人。

“‘大佬官什么時候到？”

陳阿發(fā)回應道：“他們已經來了！”話音剛落，暗門中擁入一群公安戰(zhàn)士。

曾鑫祥見狀，驚聲問：“這是怎么回事？”

陳阿發(fā)淡淡一笑：“曾鑫祥，你販賣毒品，罪大惡極，跟我們走一趟吧！”

“啊，儂，儂是個公安？”

陳阿發(fā)點了點頭，其實，他是一位偵察員。這段時間，公安機關一直在追蹤一個神秘毒梟“大佬官”，他是奉命打入販毒窩點興和茶館的。在他的努力下，工作開展得很順利。雖然，每次“送貨”，他都被蒙上黑布，但憑借敏銳的聽覺、嗅覺，以及記步數(shù)的能力，他終于將“大佬官”的藏身之處牢牢鎖定。今天，上海公安雷霆出擊，把“大佬官”掌控的窩點一舉鏟除。

這時，黃有財突然叫道：“阿發(fā)，哦不，長官，曾老板只是倒賣洋酒啊……”

“你別裝糊涂，那些洋酒壺是特制的，夾層里裝的都是毒品，你不服氣的話，我們去公安局同‘大佬官對質！”

此言一出，這群毒販都垂下了腦袋。

（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