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坤洋
時光匆匆忙忙,日子馬不停蹄。春節過后沒幾天,正月初,我又要離開故鄉,去一個比較熟悉但沒有歸屬感的他鄉。關上離別的車門,談不上有多么難以割舍,因為我心里明白還會回來的,必定能回來的。但不妙的感覺還是有的,那是一種不矯情的失落與難安。我腦袋空空的,心臟隨著汽車底下的發動機跳來跳去,令人慌亂。
回想過去的二十多年,我去過的他鄉是不多的,屈指可數,并且在他鄉日子的總和也不長,零零碎碎的,沒有多少記憶。相反,在故鄉的日子幾乎占據了我此前生活的全部,大段大段的回憶常常在夢里接踵而至,整整齊齊鋪平在腦海里:有童年的頑劣,有少年的稚嫩,有青年的迷茫,所有的花兒含苞待放,陽光橙黃溫暖。我不知道這該不該值得慶幸,畢竟在一個能讓自己產生歸屬感的地方生活多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而每一次遠行,除了客觀上的需要,比如去外地上大學、打工掙錢,有時更多的是主觀欲望下的逃離——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難免會生出“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臆想。這是正常且合乎規律的,人類社會只有經歷一次又一次地逃離、流動,才能向前發展。
長出胡子那年,我終于明白,遠行是故鄉的命運,也是我的命運。
對大多數人來說,故鄉常常是一個局限,限制了想象力,更大的世界與未知無處可察。久而久之,記憶的慣性使故鄉里人生的世界觀變得狹隘。盡管故鄉里的人明白:外面還有很大的世界,卻都是符號——我知道這個地方,但我根本沒去過??床灰姷男强障掠兄訌V闊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人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學習、工作、生活。
考上大學那年之前,我從未遠離過故鄉。一方面,經濟拮據使我不能遠行;另一方面,我仿佛沒有實際的遠行需要。直到考上大學,我離開故鄉,帶著普通人的渴望與憧憬來到另一座城市。這座城市距離故鄉雖然并不遙遠,但是也望不到邊,走一天都無法抵達。這座城市足夠新鮮,視覺上的沖擊使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就這樣,我背叛了故鄉。
可我心里明白,我是在故鄉長大的。人和花草樹木一樣有根,花草樹木的根簡單而直觀,適從于環境;人的根扎在記憶和基因里,是內在的,抽象的,不隨環境變化的。一年中,我在大學所在的那座城市學習生活的時間很長,但始終無法扎根于此,只能算作寄居。大學一年級的暑假,我沒有回故鄉,而是去了1 500千米外的另一座城市。坐了24個小時的火車,跨越了6個省,我看盡了沿途的風景:高山、湖泊、隧道、相遇的列車、村莊……在火車上,我經歷著白晝與黑夜、擁擠與嘈雜、悶熱與煩躁,也經歷著身體、靈魂與未知的碰撞。
火車駛向更大的世界,我經歷了更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看見大海,第一次真正去了解社會,第一次明白生存的艱辛……我收獲很多,付出的代價抵扣了成長的學費。以后,我可能會去更多的地方,更頻繁地遠行。但關于故鄉與遠行,我心里明白:所謂故鄉,根本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你曾經生活過、熟悉的那個鄉鎮或村莊,還有那群說著家鄉話的人;所謂遠行,也不是浪費在交通線上的空間距離,而是選擇了遠方以后不得不面對與故鄉產生隔閡的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