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大風

孫君飛

刺骨的北風呼呼地刮著，我卻不得不出門去辦一件事情，于是拉緊衣服的拉鏈，側著身子朝外行走。寒風很大，不著片葉的樹枝仿佛笛子一樣嗚嗚地響。剛開始，我確實有些膽怯，走著走著竟然勇氣倍增，因為我想到：即使再大再冷的風，我也能夠一口接一口地呼吸和轉換，讓它變成細小的、溫潤的氣流，從容自然地落到身體里。懷著這樣的勇氣，我安安靜靜地走了很遠。

在生活中，人們時常生出無依無靠的感覺，靠來靠去最后靠的仍是自己。如同一株在曠野里迎風顫抖的無名草，除了依靠自身堅韌頑強的生命力，它又能依靠什么呢？悲觀、樂觀，它總得選一樣。被大風吹，被寒風刮，人生遭遇困境，有人捂住鼻子便忽視鼻子，有人記起鼻子，更信任鼻子，通過小小鼻子呼吸，他一點一點地贏得了主動，找回了信心。如果我對人說，我依靠鼻子戰勝了北風，他會覺得我很幽默，卻聽不出我說得很認真。

我知道自己像一只渺小的螞蟻，生活在群體中，卻更早獨立，從有夢想起便堅持不懈地前進，不然會被生活的塵土拖累和埋沒。我向往高峰，卻一輩子也抵達不了雄鷹振翅一飛就能降臨的山尖。大風幫助不了我，樹枝提攜不了我，其他螞蟻也替代不了我。然而，這不妨礙我在山腳下生存，我依靠自己的雙手，甚至連牙齒都用上了，在地底下修筑跑道、建設家園，經歷悲歡離合，接受成敗得失。在大山面前，我的存在可以忽略不計，我的悲傷、哀愁和故事幾乎無人知曉。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無人托舉時，我活得更加腳踏實地；沒有奇跡發生時，即使是平庸的生命也不是無憑無據地活著，我還是依靠自己的耐心，一步一步走下去；一無所有時，正是我信賴和依靠自己的開始……所以，我也擁有過快樂和幸福。如果我等候得足夠長久，就能夠等到山坡上的水、土、石頭和滾落的堅果，似乎我也領略了大山完整的風景。

只有鼻子、手腳可以依靠，我曾經為自己的無力、無奈感到羞愧。有人鼓勵我說：“因為你活得純粹?！蔽掖_實活得如同一只單純的螞蟻、一株孤單的野草，并不是每時每刻都需要大象的幫助和大樹的庇護。金蟬將外套一脫就是受人歡迎的歌手，然而我是沒有外套的螞蟻，只能忍耐住困境中的羞恥，默默地堅持走完自己的道路；當我是一株野草時，只能緊緊地抓握住融進生命的泥土，拋棄虛妄幻想，在風雨中錘煉，增強自己的生命力，展現一株野草真正的價值，而不是某棵大樹的縮影和點綴。

有時候，反而是大風提醒我自己擁有敏感溫潤的鼻子，再刺骨的北風也不會使我窒息，只要鼻子正常，越朝前行走，世界就越向我敞開。吸進冷風，呼出暖氣，一個人就不容易糊涂、膨脹。而像螞蟻那樣渺小卑微，很容易成為其他生命和事物的一部分，大山容納的東西夠多、夠雜，也并不是只有攀登到山峰，才能呈現出一個生命鮮明的個性和無畏的勇氣，螞蟻的平凡也是完整的平凡，螞蟻的行動也是逐夢的行動。這就同大象一樣，擁有個性的榮光、自得的滿足。一只螞蟻的到來是對一座大山的豐富、敬畏，而不是對它的占領、分割，這同樣是對美好世界的捍衛。

呼吸大風，擁抱世界，一只螞蟻也傾聽到了屬于自己的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