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川劇折子戲《梅龍鎮》李鳳姐的角色塑造

陳詠梅

〔關鍵詞〕川劇；《梅龍鎮》；李鳳姐；人物塑造

故事情節：劇中主人公明代正德皇帝微服游江南訪賢，行至梅龍鎮一酒家，見賣酒的村姑李鳳姐活潑美貌，乃借喝酒為名，顯示闊綽，始以言語挑逗，繼而出口欺詐。鳳姐淳樸機智，巧于應對。最后，正德亮出龍袍，讀懂玉璽。鳳姐不禁惶然，終答應做其偏妃。

《梅龍鎮》是一出妙趣橫生的傳統戲，又名《游龍戲鳳》。明朝后期的正德王，是以荒淫無道、不務正業著稱的皇帝。他不安于三宮六院、嬪妃成群的宮廷生活，在外收羅各類他感興趣的女子，不管對方是何身份、已婚未婚；尤其喜歡異族女子，前后有 20多位色目女子供他歌舞玩樂。傳說梅龍鎮是這位風流皇帝的艷遇地之一。他 15歲登基，31歲就病亡了，所以，他與李鳳姐相識時，年齡比對方小得多，男子稱對象為“姐”，對方應當是年長已婚女性。在這出戲中，最難把握的是面對正德皇帝死纏硬磨的調情時女角回應的分寸，以及正德亮明身份之后大喜過望、期待封宮的迫切心情。

《梅龍鎮》這一折戲，京劇、越劇、黃梅戲等很多劇種都有上演，有的叫《游龍戲鳳》，有的叫《李鳳姐》，而川劇叫作《梅龍鎮》。

一

《 梅龍鎮》是川劇胡琴戲，也是唱做兼重相結合最為嚴謹的折子戲之一。這一折戲的唱做表演等形式已經相對固定，劇目短小精干，生角旦角以唱做見長。筆者 1992年就讀四川省川劇學校時，得川劇前輩魏遠玲老師傳授，演繹了這出經典折子戲。關于這一折戲，前輩老師已經唱得爐火純青，而對于筆者而言，關鍵在于揣摩和體會李鳳姐這個角色，并使角色演繹得更加生動、更加活潑，并在李鳳姐的角色塑造上充分運用川劇表演技法，展現出川劇不同于其他劇種的獨有的藝術魅力。

劇中，李鳳姐的人物情緒有遞進式的發展過程：高興（酒店開店門就有生意上門）——暗喜（客人很是英俊）——生氣（對被喊酒保的不滿）——暗觀（英俊客人的身份好像不一般）——驚喜（被封嬉耍宮）。李鳳姐這個人物的塑造關鍵就在這一過程的演繹中。

二

川劇折子戲《梅龍鎮》是筆者的啟蒙戲，也是筆者從藝至今的優秀保留劇目。筆者在該劇的演出和傳承中體會到以下幾個方面：

川劇身段表演要正確把握人物的性格特點，精心刻畫人物，也就是老師們常說的“裝龍像龍，扮虎像虎，演個舅子就像個舅子”。演啥像啥，這就是戲曲演員塑造人物的關鍵。

川劇表演講究“四功五法”，也就是“唱念做打”之四功，“手眼身發步”之五法。解放前的川劇藝人從小就進入劇團跟師傅學藝，新中國成立后，有了專門的戲曲藝術學校，川劇學員進入戲曲學校學戲，但不論是跟師傅學藝或進入戲曲學校學戲，都必須接受嚴格的基本功訓練，只有充分地掌握了基本的技法和程式套子，才能更好地進行藝術創作，體會每一個角色，更好地演好每一個角色。

唱首先得要唱功過關。川劇演員能不能在舞臺上站住腳，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唱功。川劇的唱腔委婉抒情，講究字正腔圓、聲情并茂。要達到這樣的標準很不容易，必須經歷長期刻苦的訓練，加上長期的舞臺實踐，才能完美展現唱功技巧。

念即是念白，諺語叫“唱為臣講為君，所謂千斤講白四兩唱”，說明了念白在表演中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李鳳姐聽到正德皇帝叫喊她為酒保，于是有些生氣地說道：“我不是酒保，我是酒大姐！”在這里注重“酒大姐”三個字的語氣，讓觀眾看清楚聽明白。

做即表演，泛指表演技巧，包括身段、舞蹈化的形體動作和表情，是區別于其他表演藝術形式的主要標志之一。戲曲演員在創造角色時，手、眼、身、發、步各有多種程式，而髯口、翎子、甩水發、舞水袖也有很多技巧，所以戲曲演員從小就得練腰、腿、手、臂、頭、頸的各種基本功，還要揣摩戲情戲理、人物特征，才能把戲演活。因為演員是要在臺上演戲、演人物的，所以做功是所有演員都應具備的。

打即武打、武功，是川劇表演動作的一個重要方面，是對古代戰爭和格斗的舞蹈化表現形式。打一般分為“把子功”“毯子功”兩大類，川劇演員在戲中的武打表演均建立在其基礎上。凡用古代刀槍劍戟等兵器對打或獨舞的，稱“把子功”，而在毯子上翻滾跌撲的技藝，稱“毯子功”。

川劇演員的雙手擔負著表演的重要使命，手的姿勢必須規范、講究。根據所擔任的角色及身份的不同，手的姿勢就有所不同。觀眾從演員的手勢就能看出人物的內心世界，所以，戲曲演員的手勢與手的姿態是內心外化的重要表現手段。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演員的眼睛更要會說話。筆者在刻畫李鳳姐時，就充分運用眼睛來刻畫這個角色的內心。在劇中對張大嘴瞪大眼、含羞眼、開心眼、打圈眼、上下左右轉眼等都有運用。有的演員眼神功底非常好，一雙眼睛晶瑩剔透、閃閃發光，但眼神沒有運用到角色里面去，不知道角色在看什么、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演員運用眼神必須得恰到好處。

身法，也就是川劇表演中的身段，川劇表演中一切的形體動作、程式套子都可以叫做身段表演。川劇身段之美，能夠讓觀眾感受到川劇藝術所帶來的美的享受。

發功指的是表演甩水發，考驗演員頸子上的功夫。表演甩水發一般都是在著急、危難時做出的急迫之狀態。

步法，主要是指演員在舞臺上的步法，走好臺步是每一個演員在舞臺上表演之重要組成部分，常言道“行不動裙，笑不露齦”，指的就是演員在舞臺上走臺步時不能讓裙子擺動得太大，特別是扮演一些鬼狐旦，要能讓觀眾感覺演員在舞臺上飄起來一樣。筆者在表演川劇折子戲《梅龍鎮》時就運用了大量的快臺步、小碎步，讓李鳳姐這個角色顯現得更加活潑干練。

三

川劇折子戲《梅龍鎮》中李鳳姐表演的做功：李鳳姐一出場就拿著一張手絹，用一張手絹的上下翻飛展現出她的喜悅心情，小碎步急速前行、手絹上下飛舞，緊接著一個轉身，平轉拋手絹，順勢一個優美的旋轉，再托住手絹造型。動作巧妙，恰到好處，既表現出了她此時此刻的興奮，又表現出她的開心快樂，因為有生意上門了。緊接著劇情的推進，她端出餐盤，單手托舉，迅速旋轉，做出炒菜、擺盤，擦桌子、上菜等一系列動作。其實，觀眾看到她并沒有真正的炒菜、擺盤、擦桌子，但觀眾會在川劇表演的虛擬性中感受到舞臺上的真實性。李鳳姐見到客人儀表堂堂，心中暗喜，并使用川劇指法，“他，英俊瀟灑，長著胡須”。關于怎么表現理胡須，筆者在這里特別加入了一段口含手絹，雙手由上至下理胡須的動作，讓觀眾更直觀，更明白。“好帥氣呀，點贊點贊”，雙手比出大拇指，稱贊他。我們戲曲舞臺上早就有點贊這一手勢，可見舞臺藝術之美，將一段佳境展現出來，可真是佳人佳話造佳劇。

川劇折子戲《梅龍鎮》中正德皇帝與李鳳姐表演的念功和唱功：正德出場講白及點題“梅龍鎮”，隨即胡琴伴奏起二黃平板唱“孤忙把木馬兒連聲震”。此時，正德拿木馬兒連敲擊三下公馬桌子。聽到有叫喊聲，李鳳姐身穿紅色上衣，挽著袖子快臺步出場，給觀眾的第一印象就是此女子正在勞動，手中還拿了一張香羅帕，也可以當作抹桌帕，轉身亮相唱道：“急忙出了廚房門，出了房門”，耳聽正德叫道“酒保酒保”，李鳳姐聽到叫喊自己為酒保，有些生氣地告訴他，“我不是酒保，我是酒大姐”，可見這個“酒大姐”三個字確有一些俏皮活潑。“好美的酒大姐呀”，于是，酒大姐夸獎起自家的酒來了，說她家的酒好比王母娘娘樹上的蟠桃，吃了舍要成仙吶！又可見這個酒大姐風趣幽默之處，于是乎便向他要起了酒錢。正德起身唱二黃平板，“在身旁取出銀一錠，拿與大姐擺酒席呀”，李鳳姐接唱“接過紋銀看仔細，十足蜂窩是好的呀，觀此人儀表不凡多和氣，當兵的敢吃上等酒席，此情此景第一次，從未見過這稀奇呀，來來來，隨我去到客廳里，擺好了菜呀，請你入席”，這個聰明的酒大姐還不忘看看銀子是不是假的。正德接唱“鳳姐如花天仙女，寡人愛美已成疾”，此時此刻，觀眾已經明白，正德有想法了，起了打貓兒心腸了，這就表現出愛慕之心，一見鐘情。

字正腔圓、嗓音圓潤，唱腔甜美動聽，感情真摯，使筆者所扮演的李鳳姐聰慧樸實。隨著劇情的變化，擺好酒席接唱：“上擺著東山木耳西山筍，瓜子擺成龍鳳形，百般的美味擺齊整，缺少龍肝鳳的心。”連忙請出軍爺，請入席，此時的正德早已經忘記君臣禮儀，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身邊這位酒大姐，“當真要看呀，索性那就讓你看個夠”。這個風流皇帝反而逗著她玩，說不看了，酒大姐急了，沖口而出“看你姑娘呀！看你姑婆呀！看你婆娘呀！”此時一聲獨特的川劇大鑼“鐺”，川劇表演手法的夸張、川劇鑼鼓的夸張便隨著李鳳姐的臺詞一一呈現在舞臺上了。每當臺上演到這里，觀眾都會發出開心的一笑，這個酒大姐天真活潑，還帶有幾分幼稚，不然咋個會說得出來“看你婆娘呀！”由此也可見編劇的妙筆生花，這給后面的劇情埋下了伏筆。筆者演到此處加入了一個夸張的表情，張大嘴足足有五秒鐘，眼睛表現出含羞的眼神，尷尬之中帶著羞澀，迅速轉身拿起托盤擋住臉，含羞地說出“羞人羞人羞人吶”，連忙轉身快步跑下場去。這個風流皇帝叫出酒大姐，叫她給他倒一杯酒，酒大姐有些生氣地說道，“本姑娘是賣酒不賣手哈”。正德于是便叫她賠償銀子，不然就要坐牢，吃冤枉官司，酒大姐只得強作笑臉把酒斟，略有些生氣地接唱“軍爺吃了快登程”。風流皇帝借此機會刮了一把酒大姐的手，姑娘家吃不得虧，反而要刮轉來喲，正德皇帝與李鳳姐那種打情罵俏、吃豆腐尋開心表現得活靈活現，軍爺趁此機會拉住她的手，“哈哈哈軍爺做事理好差，竟敢調戲好人家”“好人家來好人家，為何頭插海棠花”。李鳳姐取下頭上插的海棠花扔在地上，正德拾起海棠花插在自己帽子上。“有寶獻寶，無寶就是現世寶”。正德皇帝亮出玉璽，酒大姐不禁惶然，由半信半疑變為下跪，這一下是真正的兩人牽手，正德皇帝封她“嬉耍宮”，兩人接唱“梅龍鎮前龍戲鳳鳳迎龍”，正德皇帝順手將海棠花插在酒大姐頭上。

四

川劇折子戲《梅龍鎮》中，旦角的戲要比生角的戲重一點，正德皇帝的扮演者需要穩重一點，畢竟演的是皇帝，雖然風流，但不能演得下流，即便是喜歡，也不能表現得輕浮，所以，扮演正德皇帝的演員一定要把握好度。李鳳姐的表演要天真活潑，外向開朗，勤快干練，聰明伶俐，活潑可愛，說話口無遮攔，才能沖口而出“看你的婆娘呀！”李鳳姐的人物性格鮮明，表演要格外細膩，既要表現出酒家女、生意人的活潑外向、天真單純和見多識廣，同時也要表現出對皇權富貴的惶然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