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振宇

大家有沒有發現一個現象,你入職大公司之后,往往要起一個英文名字。早期這個習慣是在外企流行的,這個好理解,中國人起一個英文名,便于和他們的外國老板交往。但是后來,像騰訊這樣地地道道的中國公司也是這樣,全公司都是英文名:Pony、Tony、Daniel……。于是有人就覺得,這是虛榮心,是崇洋媚外,假裝高端洋氣。
但是后來像阿里巴巴這樣的公司,每一個人入職之后也要起一個花名。剛開始是武俠小說里的名字,什么風清揚、逍遙子,后來阿里公司變大了,武俠小說里的名字不夠用,連網絡小說里的名字也拿來湊數。
這么做到底是為什么?要想理解這么做的用意,我們先從一個航空事故說起。
1997年8月,韓國大韓航空的一架飛往關島的飛機在降落時遇到大雨。這個飛行員多次飛過這條航線,大雨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麻煩,所以他也沒太在意。但是很不幸,這架飛機撞上了機場附近的山,機上人員254人共有228人遇難。
事后調查發現,主要責任是機長的,當天他非常疲倦,做出了一系列錯誤的決定。更重要的是,其他機組人員是發現了問題的,而且他們也提醒了機長。但是重點來了,他們提醒的語氣非常委婉,簡直就是暗示。
韓國是一個權力、等級意識強烈的國家。在他們的文化傳統中,副機長和機械師絕對不會對他們的上級——也就是機長——用直接、生硬的語氣說話,那被認為是失禮。在正常的環境下,機長可能不難聽出下級的話外音。但在當時,機長非常疲倦,情況又非常緊急,他沒能聽出下級委婉語氣中的真實信息,沒能及時修正錯誤,最終釀成大禍。
大韓航空公司在事后痛定思痛,決心進行徹底的改變。他們請來了美國專家,制定了針對性的措施。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措施就是要求所有機組人員,在工作時使用英語。
兩個韓國人在一起說英語,看起來的確有些怪異和做作。但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消除語言中無處不在的等級意識。況且,英語是世界航空界的通用語言,機組人員和機場塔臺指揮人員的交流反正也要用英語。這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錯誤理解。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韓國文化等級意識強,這會體現在語法、用詞、語氣、稱呼各個方面。這是很難突破的,因為人的思維無法脫離語言。所以最終不得已,像大韓航空這樣干脆使用另一種語言,倒也是一種捷徑。
我們漢語其實也類似,有很多原來的文化印記。記得我們公司CEO脫不花跟我說過當年她剛到北京時的一件事。她在北京的胡同里問路,說“大爺,去某某地方怎么走?”同行的北京人就提醒她,說這樣說話不禮貌。這有什么不禮貌的?那位同事就說,在北京胡同里問路,得先攀個交情。“大爺,您在曬太陽啊?喲,您這身子骨可真好。您吃了吧?”對方有回應之后,才能問路。
當然,現在這些老禮已經被大大弱化,但還是殘留了很多印記。比如,中國人在親戚中的稱謂,舅舅和叔叔完全不同,一個是姻親,一個是宗親;伯父和叔父,也一說就知道誰大誰小。英語中則籠統地用Uncle稱呼。也就是說,在說英語的人心目中,中國人看來各不相同、應該嚴格區分的一大堆親屬,沒什么區別,都是一種男性的親戚而已。
對不重視、不熟悉、不講究的事物,人們的分類就會比較粗泛。相反,對重視、熟悉、講究的事物,語言中就會有詳細繁雜的分類和相應名詞。阿拉伯語中,“駱駝”有幾十個名詞;據說因紐特人的語言中,關于“雪”的稱呼也有幾十種。這些情況在漢語中就不會出現。
可以想象一下,外國人讀《紅樓夢》時,對其中人物的種種親屬關系的迷惑。中國的“紅迷”如果愿意的話,可以畫出一個清晰的示意圖,把所有人物彼此的親屬關系表達得一清二楚。當然,前提是要用漢語,如果用英語,這個任務估計無法完成。
各大語言中,英語的特點是平等意識很強,這是因為幾百年來英語被廣泛應用于商務活動。
1998年,德國汽車公司戴姆勒-奔馳兼并了美國汽車公司克萊斯勒。這次合并本來以德國公司為主,但合并后的新公司卻以英語為工作語言。而且這不是個案,西門子、大眾汽車、德意志電信、德國化學公司和德意志商業銀行等大公司,都把英語作為工作語言。
有一次我遇到一個德國朋友,特意向他請教這個問題,為什么德國公司要用英語作為工作語言?他有點尷尬地說,德語中鼓舞士氣、號召奮進的詞,基本被希特勒用濫了。一用德語說這些話,大家就感覺怪怪的,產生種種不良聯想。因此只好轉而用英語,不然公司連鼓舞士氣的會議都開不好。
當然,德國人工作中說英語一定還有其他原因,比如更適應國際市場,表述商業詞匯更加精準等,但德語和英語代表不同的文化性格,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
這樣我們就可以解釋我們提出的問題,為什么中國公司也要用英文名或者花名。
首先,是為了增加對公司的認同感。名字是最深的自我認同,名字都改了,自我的身份認知就會發生切換。其次,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不必互相稱某總、某兄,直接稱呼英文名或者花名,讓溝通效率提高,也營造了一個平等自由的溝通氛圍。一個組織的打造,首先就是要完成這種文化上的轉換。
最后,再舉一個例子,最近我在看散文家王鼎鈞的回憶錄。他說到,抗戰的時候,他們學校也要搞軍訓,他發現軍隊里的那套行為舉止非常新鮮特別。比如,依照中國家庭歷代相傳的規矩,子弟不可以瞪著眼睛看長輩的臉。現在,教官的命令是:“看我,看我的眼睛,眼睛睜大,不許眨眼。”你只好勇敢地、放肆地,甚至兇惡地看著他,讓他滿意。
依照傳統的教養,在外面對長輩說話,要輕輕走到他身邊,用很低的聲音陳述。軍訓則不同,你要在六步之外停止,立正,大喊“報告!”,聲音像吵架一樣。
這下你就理解了,軍訓的第一個項目,就是要訓練你大聲說話。它是為了讓你脫離民間的習慣系統,用這種方式把你從原來的文化中連根拔出,再讓你融入到一個全新的系統之中。
(摘自《羅輯思維》)
1982年,科幻作家弗諾·文奇在卡內基梅隆大學召開的美國人工智能協會年會上指出,當今世界科學技術發展的速度越來越快,人類即將面臨一個“技術奇點”時代,他將“技術奇點”設定為人工智能超過人類智力的時間點,之后科技將井噴式發展,地球進入后人類時代。當奇點來臨的時候,舊的社會模式將一去不復返,新的規則開始主宰這個世界。今天我們根本無法理解后人類時代的智能和技術,就像金魚無法理解人類的文明一樣。
——《什么是技術奇點》莫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