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懿德 連振 賀書琛
上世紀50年代末,3000多名孤兒從南方來到內蒙古大草原,在當地群眾的撫養下成長。他們被親切地稱為“國家的孩子”。
當年,在黨和國家的關懷下,“三千孤兒入內蒙”,成就了一段歷史佳話。60多年來,這些“國家的孩子”在內蒙古的廣袤大地上成長、成家。如今,他們已步入老年,“知來處”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圖① 內蒙古錫林郭勒盟公安局民警烏達木(前左)宣讀親緣關系認定書

圖② 李世英(右一)帶著家人去火車站前往江蘇宜興認親

圖③ 江蘇省常州市溧陽市埭頭鎮山前村田螺圩,史八妹喂李永吃湯圓

圖④ 李世英(左)與大哥虞仁杰擁抱(圖片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2023年12月底,他們從內蒙古遠赴江蘇等地,與分離半個多世紀的親人團圓。
近年來,得益于公安部組織開展的“團圓行動”,以及持續完善的DNA大數據庫,一個又一個“國家的孩子”,在“國家力量”的幫助下尋親成功。一幕幕團圓的場景,為這段歷史佳話續寫了感人的新篇章。
這是67歲的李永第一次離開內蒙古,也是他第一次乘坐地鐵和高鐵。這些“第一次”,都是奔著一個目標: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2023年12月31日上午,江蘇省溧陽市埭頭鎮山前村田螺圩,一身深色衣服的李永,特意戴上了一條紅色圍巾。“認親是喜事,紅色代表喜慶。”
田螺圩崔家的院子里早已人頭攢動,遠近親戚、左鄰右舍都來見證這感人的一幕。
踩著噼啪作響的鞭炮聲,李永走進了院子,97歲的史八妹端坐堂屋正中。他快步走向前,“撲通”一聲跪在史八妹膝前,眼淚再也忍不住:“媽媽,我來了……”
這一聲呼喚,史八妹苦苦等了65年。
隨著年齡增長,老人曾經擔心,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分別時只有2歲的兒子了。
看著眼前已經年過花甲的李永,史八妹淚如雨下,摩挲著他的頭,不停地說:“媽媽對不起你……”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李永出生于南方。但自他懂事以來,只知道自己的家在錫林郭勒盟蘇尼特右旗朱日和鎮全勝村,父母對自己很好。直到長大之后,他才慢慢從村里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
不過,他從來沒提出過要尋親,后來養父母相繼去世,他才動了這個念頭。但轉念一想,自己連內蒙古都沒出過,手頭也毫無線索,尋親,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直到2021年,一次與女兒的對話,再次點燃了他內心深處的火苗。
女兒告訴他,國家正在開展“團圓行動”,像他這樣與父母失散多年的人,可以去公安部門履行相關手續,通過采集血樣、分析比對DNA數據來尋親。
于是,李永去派出所采集了血樣,隨后便是等待。一個月、一年、兩年,就在李永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2023年即將結束的時候,他等來了一個好消息——親生父母找到了。
錫林郭勒盟公安局刑偵支隊技術大隊通過分析、比對李永的DNA數據后,發現了在江蘇省溧陽市埭頭鎮的幾個家族,可能與他存在親緣關系,隨后便把情況通報給江蘇省宜興市尋親志愿者團隊。
志愿者實地走訪,在征得對方同意后,由專業人員采集可能為李永親屬的人群的血樣,寄回錫林郭勒盟公安局進行DNA數據復核比對,最終確定李永的親生母親是史八妹。
在認親現場,錫林郭勒盟公安局刑偵支隊技術大隊大隊長烏達木宣讀了親緣關系認定書。隨后,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團圓飯。
這樣的幸福故事,也在接續上演著。
李永認親的次日,在距離田螺圩十多公里的江蘇省宜興市徐舍鎮芳莊村虞家橋,李世英也與自己的親生兄弟姐妹相認了。
從內蒙古烏海市出發前,李世英特地買了奶制品、牛肉干,想讓遠在南方的親人品嘗內蒙古的特產。得知親人要從遙遠的內蒙古來認親,李世英的兄妹也提前把老家一間空房裝修一新。
認親當天,李世英的哥哥虞仁杰早早地站在村口等候。看到弟弟李世英向他走來的那一刻,他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再漫長的歲月,沖淡不了血濃于水的親情。再遙遠的距離,阻擋不了親人對團圓的向往。
與親人團聚是很多“國家的孩子”的心愿。
然而,相隔上千公里,分別60多年,有效線索極少,在這樣的情況下尋親,無異于大海撈針。
從2000年開始,陸續有熱心人士組織“國家的孩子”到上海、江蘇等地尋親,希望在這樣面對面的交流中,他們可以通過外貌等特征找到親人。格日勒圖雅就是其中的幸運兒。
“當時很多人圍著我們。”格日勒圖雅說,有一位老太太總是盯著她左手腕,突然間,老太太一把抓住她,邊哭邊說:“就是這個記號,你就是我的女兒……”
原來,因為天氣熱,格日勒圖雅脫了外套,露出了手腕上的疤痕,這與老太太記憶中女兒手腕處的疤痕相似。后來經過DNA比對,兩人確系母女關系。
事實上,大多數自發性的尋親充滿了艱辛,幾乎很難取得突破性進展。
轉機出現在2021年,公安部組織“團圓行動”,依托全國打拐DNA數據庫,全面查找失蹤兒童。
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是接收“國家的孩子”最多的盟市之一。得知消息后,有人陸續找到公安機關,希望借助“團圓行動”幫助找到親人。
烏達木說,當時有意向尋親的“國家的孩子”,陸續來到居住地派出所登記,采集完血樣后再送到技術大隊進行檢驗鑒定和分析,那一年,就有2個人尋親成功。現在居住在錫林浩特市的退休職工蘇和就是其中的一位。
“以前我們也自己花錢尋過親,都沒有什么收獲。”蘇和說,最終還是公安機關參與進來,他才能在有生之年見到自己的母親和兩個兄弟,“如果不是國家打造了DNA大數據庫,可能我這輩子也實現不了這個心愿。”
此后,越來越多“國家的孩子”來到派出所,有的老人甚至拄著拐杖來采集血樣……看到這些老人為了找到回家的路四處奔波,烏達木深受觸動:“尋親的念頭就是這些老人心底的火苗,我們要讓這火苗熊熊燃燒起來。”
如果說,尋親是一場雙向奔赴,公安機關的DNA大數據,就是在為這場奔赴提供跑道。
內蒙古錫林郭勒盟行署副盟長、公安局局長曹文清說,通過DNA數據尋親,是當前準確性最高的一種手段,但前提是雙方的DNA數據都錄入到數據庫。2009年建立的全國打拐DNA數據庫,為比對成功提供了基礎數據。
即便如此,通過DNA數據尋親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盡管現在儀器設備越來越先進,數據檢測的速度越來越快,但拿到DNA數據之后,仍面臨大量的工作。
烏達木說,尋親雙方兩個地區的公安部門需要對接,當地尋親志愿者團隊需要跟進配合。從發現大致區域,到逐步縮小范圍,直至精準鎖定,經常需要幾個月甚至一年的時間。
等待是一種煎熬,對想尋親的“國家的孩子”是這樣,對參與尋親的民警亦然。
“他們年齡越來越大,等待的成本越來越高,我們總是希望比對結果出得快一點、再快一點。”烏達木說,他不愿意看到任何一個“國家的孩子”抱憾終生。
李永、李世英無疑是幸運的。
“太感謝國家了,小時候,如果沒有國家管我們,可能就活不下來。國家一直想著我們,沒忘了我們,還幫助我們尋親,太感謝了!”李世英眼眶紅了。當知道自己還有親人,他激動得整晚睡不著覺,就想早點與遠在南方的親人團聚。
曹文清表示,“三千孤兒入內蒙”是一段跨越地域、血緣的歷史佳話,如今在“國家力量”的支持下,一個又一個“國家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為這段佳話續寫了團圓的感人篇章。
2024年的第一天,李世英與家人團聚。
從此以后,他多了五位兄弟姐妹。他的家庭,以及他兄弟姐妹的家庭,都收獲了一份象征團圓的新年大禮。
“認了親,就會常來常往常走動,以后會越來越親密。”接下來的日子,李世英想好好體會大家庭的溫暖。
為了尋親,很多“國家的孩子”組建了微信群,他們互相鼓勵、彼此祝福。每當有人尋親成功,都會在群里分享喜悅。
新年第一天,李世英把尋親成功的好消息發到了群里,大家都說,這是個好兆頭,也希望自己的尋親夢早日實現。
從警以來,已幫助30多個家庭團聚的烏達木感慨,家人相聚的幸福和喜悅,總是帶給他無限的力量,這是他繼續做好工作的底氣。
在李永和李世英的認親現場,烏達木特地叫上了做DNA數據分析比對的年輕民警。“無論是辦案還是尋親,我們手里的都不是冷冰冰的數據,而是一個或幾個家庭的悲歡離合。”
為了幫助這些“國家的孩子”,志愿者也在積極行動。
宜興市尋親志愿者團隊成員昌江濤是一名老黨員,做義務服務10多年了。
“幫助包括‘國家的孩子’在內的人尋親,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昌江濤說,除了自己,很多志愿者都是黨員,大家都是利用自己的空余時間從事志愿服務。
一個又一個“國家的孩子”尋親成功,這讓參與協助的所有志愿者振奮不已。
“分別半個多世紀,歷盡艱辛和等待,一朝終團圓。”在李永的認親現場,昌江濤激動地說,“團圓是無價的!”
團圓無價,希望無限。
很快,錫林郭勒盟公安局的DNA數據比對工作又有了新進展,他們鎖定了2名“國家的孩子”的親人所在地范圍,縮小到了具體的行政村。
“相信在公安機關和志愿者團隊的支持配合下,還會有好消息傳來,這是新的團圓、新的希望。”曹文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