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理想主義者的悲劇

壞土豆

我們今天討論王安石變法經常會說他的思想超越了時代，他的政治思維在一千年前的宋朝是沒有辦法執行的。以王安石如此天才的思維能力，他真的沒有辦法改變宋朝的局面嗎？他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任何一項改革“緩而圖之，則為大利；急而成之，則為大害”。改革往往都需要循序漸進，從輿論到教育進行全面輔助；或以某地為試點，發現改革的不足并不斷修正，在試錯中前行。

可王安石太自信了，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變法會有問題。變法受到自上而下的抵制，大量反對的聲音讓他操之過急。他只認定一個目標，卻忽略了在實現這一目標過程中必然會產生一系列問題。

1042年，王安石進士及第，之后歷任揚州簽判、鄞縣知縣、舒州通判等職，政績顯著，深受百姓愛戴。王安石深知百姓疾苦，所提出的變法措施都旨在改變民生最關鍵的問題。但王安石是個過于單純的理想主義者，他心中裝的全是自己的萬丈豪情，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司馬光對王安石的評價代表了當時很多人的意見：“人言安石奸邪，則毀之太過；但不曉事，又執拗耳。”

在王安石變法之前，吳奎告訴宋神宗：“王安石為人迂闊，一根筋認死理，卻又從不自我反省，讓他主持變法有很大的問題。”孫固說：“以王安石的水平當個翰林學士沒問題，但統御百官是要有度量的，然而王安石過于剛愎自用。”

如果王安石是用三十年的時間來落實他的一系列法令，還有可能成功。但是王安石在整個宋朝全面且極速推進這些法令，就注定了失敗。治大國若烹小鮮，所有的改革都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才能成功。

王安石的專注力極強，這是他的優勢，也是劣勢。他太專注于目標，以致在內心深處認為所有反對變法的人都是反對他本人，所以他拒絕在執行過程中對政策進行調整和修正。

關于王安石的專注力，在一些小事中可見一斑。

曾有人告訴王安石的夫人，說她丈夫喜歡吃鹿肉絲，吃飯時不吃別的菜，直至把那盤鹿肉絲吃光。夫人問他們把鹿肉絲擺在了什么地方？眾人說擺在了他面前。第二天夫人把菜的位置調換了一下，鹿肉絲放得離他最遠。結果大家發現，王安石只吃離他最近的菜，桌上擺著鹿肉絲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在一次宴飲中，歌姬正在表演，王安石突然哈哈大笑。在場官員以為王安石因歌姬的表演發笑，重重賞賜了歌姬。豈料王安石是因席間對“咸”“恒”二卦有所領悟而不自覺發笑。

王安石一旦確定了想法，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因此被人稱為“拗相公”——他性子執拗，菩薩也勸他不轉。

王安石在變法過程中一貫我行我素，導致朝中大臣多與他決裂。這當中有人原來是他的靠山，如韓維、呂公著等；有人原來是他的薦主，如文彥博、歐陽修等；有人原來是他的上司，如富弼、韓琦等；有人原來是他的朋友，如范鎮、司馬光等。

這些人最后都與王安石分道揚鑣，而王安石本人也在經歷了太多的反對之后終于走向偏執和極端，誰支持變法就給予重用，誰反對變法就是敵人。偏執類型的人一般都有強烈的自尊心，且十分敏感、固執己見、自命不凡。

最后在變法派中，除王安石個人操守尚無非議，他最重要的支持者與助手呂惠卿，以及章惇、曾布、蔡卞、呂嘉問、蔡京、李定、鄧綰、薛向等人的個人品質多有問題，很多人都被列入了史書中的奸臣傳。其實這些人根本不懂王安石的想法和他的理論，只知道支持變法就能升遷，就能撈錢。

王安石被這些人所簇擁，已經失去了對現實情況的判斷。1071年，開封知府韓維報告說境內民眾為了規避保甲法竟有截指斷腕者。宋神宗就此事問及王安石，不想王安石竟回答：“這事靠不住。就算靠得住也沒什么了不起！那些士大夫尚且不能理解新法，何況老百姓，必是受人蠱惑！”

宋神宗頗為不悅地說：“老百姓的意見和想法如果是對的也應該聽，怎么能完全不聽、不顧他們的意見呢？”王安石仍是不在意，因為在他看來，就連士大夫之言都可不予理睬，更何況老百姓的話！他們懂什么呢？

到最后，兩宮皇太后在皇帝面前投訴，而王安石竟然對宋神宗說：“婦道人家懂什么？”最終，在鄭俠呈上畫卷之后，趙頊終于失去了對王安石的耐心。

變法后期，宋朝的政治生態全部被破壞，因為變法引入了大量野心勃勃、別有用心之人，黨爭開始出現，大臣們在朝堂之上變得越來越不理性，越來越過火，甚至發展到不問是非對錯，而只是看是變法派還是保守派。

歷史對王安石的評價是毀譽參半，我認為這是公正的。

（摘自《王朝之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