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偉
1966年出生,陜西商洛人,解放軍長沙政治學院畢業(yè),現(xiàn)就職于巴州國家保密局。新疆作協(xié)會員,巴州作協(xié)理事,庫爾勒市作協(xié)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搖寶》。
軍人以獻身戰(zhàn)場為榮,而我卻差點葬身狼腹!
1988年10月,我和師傅駕車執(zhí)行阿里高原邊防部隊的軍事運輸任務。從葉城基地出發(fā)已是第4天了,前面就是界山達坂。界山達坂是新疆和西藏的分界線,下了界山達坂就到了西藏地界,再前面是日土縣的多瑪鄉(xiāng)。
漫長的下山路,也不敢加快車速,解放牌CA10B型汽車剎車失靈是常事,主要原因是高原氣候會使車輛打氣泵管路封凍或者剎車管爆裂泄壓造成事故,所以下山必須低檔慢速行駛。路上還時不時會有大坑、水洼、大石頭擋住去路,必須小心謹慎駕駛才行。師傅對這些非常有經(jīng)驗,他若停車,我就立即下車探路,我們配合默契,直到下了山,在一條小河邊停車休息。
路上的休息不是睡大覺,而是停下來檢查車輛、補充給養(yǎng)。我從車廂上取下行軍鍋拿到河邊,砸開冰層,洗了鍋,舀了水,端到車跟前準備做飯,幾天了也沒吃一口熱飯喝一口熱水,看到河水,那種興奮不言而喻。但這種興奮只堅持了幾分鐘,便被師傅的一句話給澆滅了,心一下子涼到了谷底。師傅說:車“燒瓦”了!他檢查車聽到發(fā)動機有異響,憑經(jīng)驗判斷是燒瓦了。我當然知道車“燒瓦”是個什么情況。“燒瓦”是發(fā)動機的曲軸、連桿軸承在潤滑油不達標準、潤滑不充分的工況下運轉(zhuǎn),使曲軸與連桿軸承粘連或拉傷,那是非常嚴重的機械故障,要拆解發(fā)動機進行大修的。看來我們是走不了了,只能等車隊回來救援了。但車隊去了阿里,什么時候才能來救援啊?也許等到他們來,我們早已被凍死餓死了。
沒有后援,只有我們自己修車了,師傅說先把發(fā)動機拆解了看看。我鉆到車底下放了機油,拆了油底殼,拆下了連桿軸承,很幸運的是我們的車只是“小瓦”即連桿軸承拉傷,可以自己修復,要是曲軸軸承損傷就只能等救援了。師傅拆下了發(fā)動機缸蓋水泵等,拆下了活塞,拆下了連桿瓦片,換上了隨車帶的新瓦片,安裝到曲軸上反復研磨,再用刮刀修整,直到瓦片與曲軸貼合面達到80%以上,再按順序安裝回去。車輛修好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師傅發(fā)動了車,聽了聽發(fā)動機聲音,沒有異響,很滿意,就讓我去加水,因這里有水源,放水的時候就沒接著。我就打著手電,提著一個塑料壺去河邊打水,但沒想到,這一去竟差一點就被狼吃了。
我剛到河邊,突然,一個影子在河對岸一閃而過,我納悶是羊嗎?怎么能跑這么快!就聽師傅著急地大喊著:“小林你快回來!有狼!”他拿著一團火,是點燃了剛才擦機油的棉絮,用手鉗子夾著,邊喊邊向我沖來,拽著我的袖子就往車上跑,到了車邊一把扔掉著火的棉絮,拉開車門就把我推了進去,又快速地反鎖上了車門。
我還驚魂未定,就見車前面一群星星一樣藍綠的光移動著包圍了車。師傅說:“遇上狼了,我們被狼群包圍了,你剛才太危險了,不過咱不下車就沒事,你別害怕,大不了咱們明天再走,狼子野心是見不得光的,天亮它們就散了。”盡管師傅用平和的話語安慰著我,但我卻感到他的雙腿在顫抖。有人說狼的眼睛像貓,像狗,那純粹是胡說,我現(xiàn)在才知道那是沒見過真狼的人在吹牛,狼的眼睛在夜晚閃著像幽靈一樣陰森森的寒光,瞬間令人汗毛倒豎。說不怕那是假的,我仿佛聞到了死亡的味道,我們離死亡就隔著一塊車窗玻璃。
漆黑的夜里,刺溜刺溜的聲音恐怖又刺耳,仿佛是從地獄里傳來的。這是狼爪子不停地扒著車前擋風玻璃和車窗的聲音。它們每扒一下,我的心就緊一下。師傅一手抓住我顫抖的胳膊給我以安慰,一手死死地抓住車窗搖玻璃的手柄,同時命令我也這么做,他生怕狼扒開了窗子,我們就成了它們的食物。就這樣僵持到深夜,月亮出來了,我隔著車窗和一只狼四目相對,它也許讀懂了我眼里冒火的仇恨,我也看到它眼里的絕望與無奈,就這樣對視幾分鐘后,它敗下陣來,跳下車踏板混跡于群狼中。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到扒車窗的狼又換了一茬,玻璃上帶血的狼爪印清晰可見,估計是車上某部位鋒利的金屬掛傷的,但它們沒有絲毫要放棄的動作,依然扒窗不止。我真佩服這群狼超常的耐力和團結(jié)一致攻克目標的雄心,而這些正是我們很多人所缺少的。
一股腥臭撲鼻而來,隔著車窗玻璃我看到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狼,牙齒上還掛著帶血的動物皮毛,它把最丑惡的嘴臉對我展示著,我恨不得拿起腳下的“搖把子”(發(fā)動車的工具)一下刺進他的喉嚨。可惜我只有一個“搖把子”,要是有桿沖鋒槍那該多好啊!小時候聽父親說過,狼是鐵腦袋麻稈腿豆腐腰,打狼要先打它的腰和腿,這是它的弱點。它的腦袋最硬,要是它用腦袋撞擊車窗玻璃,我們就死定了。但野獸就是野獸,它哪有人類的智慧呢!月光下的狼群有的圍著車轉(zhuǎn)圈,有的坐在車的引擎蓋、翼子板上,有的蹲在地上伸長脖子仰天長嘯。這嘯聲悠長、哀怨、凄厲,在空曠的野地里回蕩,我無法解讀它們的語言,不知是呼喚同伴還是相互鼓勵或者是絕望的哀嘆。這嘯聲非常恐怖,我和師傅毛骨悚然,師傅又使勁地捏了捏我的胳膊,給了我一個堅定的眼神。望著天邊的月亮,記起紀曉嵐有一句名言:“月光皎潔,佳人喜其玩賞,盜賊惡其明亮。”此刻的我,看著照亮狼群的月光,無心玩賞,也不惡其明亮,只盼著這月光能有太陽的光芒普照大地,驅(qū)散這群惡魔,使我們能順利完成這次任務……
夜半,一場鵝毛大雪像天幕一樣籠罩了大地,莽莽昆侖一身素服,這是在向為了祖國的和平而壯烈犧牲的先烈們致哀嗎?是,巍巍昆侖延綿幾千里,從古至今有多少守土戰(zhàn)士長眠地下,把他們的身軀融入喀喇昆侖,使喀喇昆侖更巍峨壯麗。戰(zhàn)士的精神就是喀喇昆侖精神,喀喇昆侖精神就是千里邊防線上的戰(zhàn)士們用肉體筑起的鋼鐵長城,喀喇昆侖精神就是戰(zhàn)士們守土有責,守土光榮的堅強信念,喀喇昆侖精神就是寧愿犧牲生命也不失半寸領(lǐng)土的鋼鐵意志。我們是邊防戰(zhàn)士、祖國衛(wèi)士,小小狼群能奈我何!透過車窗玻璃,我仿佛看到了狼群迷離的眼神、消沉的意志。人在對付敵人的時候需要有狼性,狼永遠也不懂中國軍人堅如磐石的信仰。
雪下了一夜,狼群圍著我們嚎叫了一夜,隔著車窗守了我們一夜,用狼爪子把車門扒了一夜,車門和引擎蓋的綠漆留下很深的印子。而我和師傅在駕駛室里與狼對視了一夜,師傅用“智慧”的手把我“幼稚”的手握了一夜。天亮了,雪停了,太陽從東方升起,大地銀裝素裹,狼群消散,我們繼續(xù)征程,向神秘的喀喇昆侖深處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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