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外一篇）

老劉把老婆麗娟在農村的三個弟弟、一個妹妹共四家八口人請到城里，在一家生意不錯的飯店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一起商量為岳父岳母在縣城購房的問題。

飯桌上，人齊了，卻都不吱聲。麗娟對大家的面面相覷非常生氣，這種沉默，簡直就是對父母進城的無情否定。她氣憤地說：“咱爹媽辛苦一輩子了，就不該在城里買房嗎？”

大弟吞吞吐吐地說：“該是該，可是我們也沒什么閑錢啊?！?/p>

妹妹說：“我們在農村，眼界窄，想聽聽大姐和姐夫的想法。”

老劉說：“咱們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誰家都不富裕，但父母年歲大了，該進城享享清福了。我和你們嫂子相中的這套60平方米的二手房，優惠后是18萬，我們出10萬，其余的，你們幾個分攤，怎么樣？”

沉默被打破了，大家開始小范圍嘀咕起來了。

三弟問：“房本寫誰的名字？”

麗娟說：“我們的想法是，爹媽在，寫爹媽的，爹媽要是走了，咱們把房子賣了，按照買房時出資的比例分錢?！?/p>

對這個主意，大家紛紛點頭贊同。老劉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端起酒杯來說：“為了咱爹咱媽幸福的城里生活，干一杯！”

十只酒杯清脆地碰到了一起。

把新房子簡單收拾了一下，老劉兩口子就把住慣了平房和大炕的父母接進了縣城。老兩口對新居非常滿意，逢人便說，沒想到，這輩子還能住上皇宮一樣的城里房。

春節臨近，老劉兩口子正在商量過年的事情，大弟兩口子卻在沒打招呼的情況下登門拜訪。

大弟把土特產往地上一放，說：“快過年了，沒啥好拿的，別嫌棄?！崩蟿②s緊讓麗娟沏茶。見大弟欲言又止，他問道：“兄弟，有啥事，直說?！贝蟮苁箘糯曛?，意遲遲地說：“真不知道怎么開口啊?！?/p>

“手頭緊了吧？”

“可不，我相中了一臺收割機。”

“還差多少？”

“兩萬。”

這個數字真好，不多不少，很容易聯想到買房子的份子錢。老劉仗義地說：“姐夫幫你張羅張羅?！贝蟮転殡y地說：“如果姐夫真的想幫我，就把買房子的份子錢退給我吧?！丙惥晁查g不悅了，老劉一邊勸，一邊冷靜地問：“你們不等房子漲價了？”大弟說：“等不起了，實在是急用?！崩蟿⒄页龉P和紙，說：“那你立個字據吧。”大弟弟和弟媳毫不猶豫，一起簽字畫了押。

送走了這兩口子，麗娟余怒未消：“開了這個口子，其他幾家都學怎么辦？”老劉擺擺手：“都有家事，何必傷了和氣呢？”麗娟嗔怪地說：“就你會做人?！?/p>

得知大哥一家退回了份子錢，其他三家均以不同的借口前來退錢，他們甚至直接帶來了放棄份額的字據。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合伙就成了獨資。

幾年后的一天，麗娟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父親病重，讓她趕緊聯系醫院。父親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雖然醫生全力搶救，但父親還是沒有贏得與死神的較量，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80歲。

料理完后事，母親對麗娟說：“你爸沒了，城里我是待不下去了，我要回鄉下?！丙惥暾f：“你那老房子都快塌了，多不安全??？”老太太執拗地說：“我先住在你妹妹家?！?/p>

老劉兩口子只好把房子賣出去。

賣房的時候，麗娟的弟弟妹妹們都要到場辦理房屋的過戶手續。當他們得知扣除各種費用后，姐姐一家凈掙了15萬的時候，恨不得時光能夠倒流。

看著他們這樣，老太太只能靠在一邊唉聲嘆氣，老劉和麗娟只好把老太太接到了自己家里。

當天，麗娟的嘴上就起了一串大皰，老太太也悶悶不樂。家里失去了原有的和諧，就因為這筆錢。

沒過多久，老劉在和岳母、麗娟謀劃了一番后，又將四個家庭的八口人約到了上次那家飯店，召開了第二次家庭會議。

老劉特意打開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老酒——紅色瓷瓶的全家福。他邊給每個人倒酒，邊說：“房子能掙這么多錢，我們是沒想到的，而這筆錢讓大家不開心，我們更是沒想到。在征得老媽的同意后，今天，咱們大家商量一下怎么處置這筆錢?！?/p>

“錢是你們掙的，我們哪敢商量？”大弟酸溜溜地說。

“先聽你姐夫把話說完！”老太太瞪了他一眼。

老劉笑著說：“我們的想法是，老爸的住院費、喪事費，還有老媽房子翻修的費用，加上我們購房這幾年的銀行利息，都從這筆錢里出。余錢，咱們幾家平均分配，大家看怎么樣？”

哥兒幾個頓時目瞪口呆。老太太趕忙說：“還不快謝謝你們姐夫？！”

大家這才如夢方醒，迭聲表示感謝。

大弟問：“姐夫，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老劉說：“房子有價，親情無價。”

大弟妹說：“我提議，咱媽翻新房子的錢，大家均攤。”

二弟說：“我建議，咱們每個月給老媽出點養老錢?！?/p>

妹夫說：“我提議，咱們每年多聚兩回?！?/p>

這時，上菜的服務員見大家歡樂的樣子，提議拍一個全家福。這個建議一下子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排好隊形后，她拉開架勢說：“我喊家和，大家一起喊萬事興，怎么樣？”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好好好！”

隔墻有眼

服務公司經理張大強遞給蔣豐一個U盤。看他神色慌張的樣子，蔣豐知道非同小可。他馬上將U盤插入的電腦，屏幕上出現一個聚會的場面。那是春節前，總經理劉凱邀請長期合作單位的領導，在下屬服務公司活動室改裝成的臨時餐廳舉辦的一場跨年聯歡酒會。

蔣豐的神情也跟著緊張了起來：“誰干的？”張大強說：“保安梁利從保衛室監控設備中偷偷下載的，他還口出狂言，如果不給他漲工資，他就將錄像送到紀檢部門?！?/p>

隔墻不僅耳，還有眼！蔣豐萬萬沒想到，他一手安排進公司的人，竟然將這次聚會當成了要挾他的籌碼。蔣豐狠狠地罵道：“忘恩負義的東西！”

梁利是省總公司辦公室主任梁福達的親侄兒，是他打電話讓蔣豐給在家待著無所事事的大侄在公司找個臨時的事做。蔣豐作為分公司的辦公室主任跟梁福達交往多年，成了互通有無的好朋友。他找到一個恰當時機，向劉總做了匯報。由于梁利達平時對分公司不薄，劉總對他的印象也很好，正好服務公司保安隊缺一個人，當場拍板讓他侄兒到那里報到。

梁利上崗后，梁福達專程從省城趕過來，在一家久負盛名的酒店宴請了劉總等人，還送給他們幾條好煙。席間，梁利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定好好干，決不辜負恩人們對我的厚愛。”

那邊的誓言還余音繞梁，這邊就開始背后捅刀。張大強說：“要不要向劉總匯報？”

蔣豐說：“如果劉總知道梁利人品不正，肯定會開除他的，可是，我無法向梁福達交代呀?！?/p>

于是，梁利如愿以償地當上了保安隊的副隊長，如愿漲了工資。

蔣豐把梁利叫到辦公室，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孩子，好好干！別再讓家人為你操心了?！绷豪牰怂南彝庵?，一挺胸脯說：“蔣叔放心，錄像我絕對不留?！?/p>

一年后的一天，梁福達跟蔣豐商量，說五一節前夕省總公司要召開表彰大會，他除了保證分公司有一個表彰名額之外，再給他侄兒一個外來打工人員的表彰指標。梁福達的要求把蔣豐難住了，他只好說：“這事我做不了主，得向劉總匯報?！?/p>

劉總聽到匯報后，非常反感地說：“開什么玩笑，他就來這么幾天，你這哥們兒的手伸得也太長了吧？”蔣豐心領神會地說：“那我就告訴梁主任，等黨組會的討論結果?！眲⒖傸c點頭：“去年那個跨年聯歡酒會非常成功，今年照舊，咱們得對得起人家的大力支持?。　?/p>

蔣豐有意拖延了幾天之后，打電話告訴了梁福達，公司黨組會否決了總公司的建議，希望總公司能夠將這個名額保留下來，用于表彰分公司更優秀的員工。

梁福達對分公司黨組會的決定表示理解，他說：“我能理解你們的難處，畢竟梁利工作時間短了點，好在孩子以后還可以爭取。至于那個名額嘛，相關領導已經特批給更需要的其他分公司了?！?/p>

因為梁利正沒能如愿以償，蔣豐生怕他還會節外生枝。正想著，梁利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梁利一進屋，就把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央求道：“蔣叔，求求你再幫幫我吧！我有了這個榮譽，我叔就能把我調到省總公司去，您就好人做到底吧！”

蔣豐恍然大悟，原來，分公司就是他們叔侄的跳板！

他把信封推了回去，說：“孩子，這事我愛莫能助啊！”梁利臉色一沉，把一枚U盤拍在桌子上，冷冷地說：“我手里有你們破壞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公款大吃大喝的證據。信不信我大義滅親？”蔣豐一臉驚愕，你不是刪了嗎？梁利狡黠地說：“就怪你們的活動室改造，又喚醒了我的記憶。對付你們這些不講情面的人，不留點后手哪行？”說完，他從容地走出去了辦公室。

蔣豐只好向梁福達求救。梁福達聽罷，氣呼呼地說：“剛才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把他的想法告訴了我，我狠狠地教訓了他，可這熊孩子油鹽不進，非要一條道跑到黑。你們別考慮我的因素，該處分處分，該開除開除。”

蔣豐放下電話，終于明白了，這是叔侄倆事先排練好的雙簧??！

這時，梁利的電話打來了。他說：“蔣叔，我已經買好了去省城的火車票，我要把手頭的證據交給省總公司的紀檢部門，你們就等著黨紀國法的處理吧！”

蔣豐好言相勸道：“孩子，你先冷靜一下，有事好商量。”已經牢牢占據上風的梁布正趾高氣揚地說：“我在候車室等蔣叔的好消息?！?/p>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蔣豐只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向劉總做了匯報。

劉總沉吟片刻說：“咱們不能用一個錯誤掩蓋另一個錯誤，這樣只能越做越錯。不就是一個迎新酒會嘛，我做錯的事情，我承擔責任?！眲⒖傋屖Y豐給梁利打電話，電話接通后，劉總心平氣和地說：“小梁你好，我是分公司的總經理劉凱，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監督和鞭策，我準備到紀檢部門說明問題，承認錯誤，爭取組織上的寬大處理。同時，我也會向有關部門如實反映你和你叔叔的問題，你們也愉快地等待處理吧！”他的話音未落，電話的另一頭就傳來了梁利哀求的聲音：“劉叔，我錯了，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劉凱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一臉嚴肅地對蔣豐說：“把活動室恢復原貌，咱們以后都按規矩來，就不怕別有用心的人威脅了。”

就在這時，劉總的手機響了，是工業局高局長打來的。兩人寒暄了幾句后，高局長說：“劉總啊，我家有個親戚想找個事做，你看能不能幫個忙?。俊?/p>

作者簡介>>>>

魏東寧，1964年生于遼寧錦州。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在全國各級報刊上發表作品一百萬字，作品被《傳奇文學選刊》《青年文摘》《中外報刊選萃》《中華文學選刊》等多家選刊選載。著有長篇小說《亮疤警官》《無孔不入》。

［責任編輯 陳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