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亞君,周之煜,金鑫瑤,黃明,王昭琦,熊可
(1.天津中醫藥大學,天津 301617;2.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天津 300250)
心力衰竭指由心肌損傷引起心臟結構和功能變化,導致心室收縮和舒張功能障礙,引起的一系列復雜的臨床綜合征,已逐漸成為21 世紀最重要的心血管疾病,是大多數心血管疾病的終末階段,也是最主要的死亡原因[1]。臨床表現主要為呼吸困難、疲乏和液體潴留(肺淤血、體循環淤血及外周水腫)等,根據發病的時間和速度可分為急性心力衰竭和慢性心力衰竭。
中醫沒有關于慢性心力衰竭的明確病名,根據其癥狀可歸屬于“心水”“喘證”“心痹”“心悸”等范疇。心力衰竭的發生多因久患心臟疾病,遷延不愈,導致心氣內虛,運血無力,造成瘀血阻滯,迫津外泄,從而出現喘息不能平臥、咳吐痰涎、乏力、水腫等臨床癥狀。張伯禮教授認為慢性心力衰竭病機可宗張仲景胸痹之“陽微陰弦”?!瓣栁ⅰ睘楸咎摚饕切臍獠蛔悖哪I陽虛;“陰弦”為標實,主要是瘀血、痰濁、水飲等病理產物積聚[2]。故治療上當以氣血并治,調血利水;痰瘀雙調,活血祛痰為主,同時要脾腎同補,溫化水飲,先天后天同時施治,以達補虛瀉實之效。
張伯禮教授臨證數十載,在治療心腦血管疾病方面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筆者有幸跟隨學習,現將張伯禮教授治療慢性心力衰竭經驗初步進行梳理并附驗案報告。
心主血脈,人體心氣充足時可推動血液在脈道中順暢通行,輸布全身,并且調控心臟正常舒縮。而慢性心力衰竭的患者大多心氣不足,氣為血之帥,心氣虛則運血無力,血行遲緩,出現面色晦暗、唇甲青紫等癥狀?!把焕麆t為水”,血液停滯于脈中又可迫使津液外泄,抑制水津回流從而導致水濕泛溢,使水飲停于心下,出現心悸、氣喘、咳吐痰涎、水腫等癥狀,從而發為心力衰竭。
因此在治療時應以補氣為先,并著重補養心氣,可使用人參以大補元氣,益氣行血,氣虛較重者可酌情增加人參的用量,通過大補元氣使氣機充足進而推動血液循環,促進血行通暢;也可以使用黨參、茯苓、白術、黃芪等中藥以健脾益氣養心。在治療心力衰竭時,除了益氣養心也要注重調血利水,這里的調血是指調全身之血,改善體內血行遲緩的狀態,促使血液流動;利水則可減輕全身水腫,改善外周負荷,外周的循環阻力減小則心臟便可得到舒緩,射血分數也會相應升高,可以緩解患者水腫、喘息不可平臥等癥狀。在活血利水方面張教授臨床常用水紅花子、益母草、香加皮、大腹皮、葶藶子等藥。其中水紅花子性味咸寒,有利水散結之效,可調全身之血,主要以調肝血為主;益母草苦、辛,微寒,有活血調經、利尿消腫之效,兩藥既可活血化瘀又能利水消腫,是活血利水之良藥。香加皮可強心、利尿、消腫,對于治療心力衰竭有獨特的優勢[3],因其有小毒,故張教授臨床常以小劑量(4~6 g)單包開方,并囑患者若出現嘔惡、腹瀉等不適癥狀,立刻停止服用;葶藶子有瀉肺平喘、利水消腫的功效,有研究表明葶藶子具有洋地黃樣強心、利尿的作用,可增加心臟輸出量、減輕心臟負荷,是治療心力衰竭的有效藥物[4];大腹皮可下氣寬中,行水消腫。這3 味藥物能夠明顯改善心力衰竭患者水腫狀況并提高心功能,是利尿強心的常用藥物。
心力衰竭的病機為本虛標實,其中氣虛、陽虛為本,瘀血和痰濁、水飲為標。痰源于津,瘀本于血,生理上屬“津血同源”,病理上為“痰瘀同病”,常相因為病[5]。臨床上該病常見咳喘痰涎,雙下肢水腫,面色晦暗,唇甲青紫等痰瘀互結表現,因此對于心力衰竭患者的治療也要注重活血與祛痰共同施治。
心肺一體,同居上焦,心主血脈,肺主氣,氣血相貫,因此心力衰竭??蛇B及肺臟。心力衰竭患者常伴咳喘痰涎,但若痰質較黏則難以咳出,長期附著于肺部及氣道中易造肺部炎癥,加重病情。因此即使患者在就診時并未述咳痰情況,但聲音重著或喉間有痰鳴,也要重視,并給予化痰類藥物。臨床上張教授常用金蕎麥、魚腥草、浙貝母、橘紅、馬鞭草、皂刺等藥物清肺化痰,祛瘀散結。其中馬鞭草、金蕎麥、魚腥草尤善治療氣道炎癥,兼具化痰、散瘀之效,為痰瘀雙調之常用藥物。痰黏難咳者,常使用皂刺,其藥性辛散,走竄之力較強,可通利氣道、滌痰透竅,是治療頑痰的常用藥物。
活血祛瘀與上文所述的調血不同,調血為生理上的調理,主要是調節全身的血流狀態,使血行通暢,而活血祛瘀主要指病理上的瘀血,將停聚于脈道里的瘀血消散,使脈道通利。因活血化瘀類藥物易耗傷氣血,故張教授提出在治療心力衰竭時宜養血和血、行氣活血,臨床上常使用當歸、雞血藤、白芍等藥物以養血活血;丹參、郁金、延胡索、降香、五靈脂等藥物以行氣止痛、活血化瘀;瘀痛較重者,則加三七粉(3~6 g,單包,沖服),甚者加少量乳香、沒藥等活血止痛[2]。視患者病情也可適量使用破血逐瘀類藥物,如三棱、莪術等以增加活血化瘀之效。但需要注意的是,心力衰竭后會造成門靜脈高壓,下肢靜脈、胃底靜脈曲張,因此有出血傾向或有嘔血歷史者慎用此類藥物,尤其是破血類藥物。
心力衰竭始于心肺,日久可累及脾腎,以脾腎陽虛為根本。腎為先天之本,腎陽虛則溫煦、氣化功能減退,無力溫養心陽及脾陽,導致水濕內停,凌心射肺;脾為后天之本,脾陽虛則上不能輸布水谷精微以養心肺,下不能溫腎助陽以制水[6]。心、脾、腎三臟陽虛,臟腑失于溫煦,陽不化陰則成水飲,泛溢全身,出現喘促不能平臥,四肢欠溫,顏面、肢體浮腫等陽虛水泛的癥狀。因此在治療上張教授強調脾腎同補,溫化水飲之法。
脾胃是氣機升降之樞紐,健運脾臟可調節氣機,恢復其升清、輸布之功能,也可促進腎臟調節水液代謝,四君子湯是益氣健脾的基礎方劑,脾虛失運者臨床上張教授常以四君子湯為基礎,使氣血生化有源,滋養心脈,因方中的人參性味溫燥,恐其傷陰,若患者脾虛不甚,常以黨參代替,益氣而不傷陰[7]。對于陽虛水泛的患者常使用淫羊藿、杜仲、桑寄生、干姜、益智仁等溫補脾腎類的藥物以溫陽化飲;陽虛甚者,重用炙附片、肉桂之品溫陽利水,通過溫脾腎之陽,以濟心陽,使停于心下之水飲消散,則陽虛水泛得解。
患者女性,42 歲,2022 年8 月25 日初診。主訴:間斷胸悶憋氣伴水腫7 年,加重3 個月?,F病史:患者于7 年前因胸悶憋氣伴水腫,就診于天津市胸科醫院,診斷為“擴張性心肌病,心包積液,胸腔、腹腔積液,肺動脈高壓”,住院治療好轉后出院。后長期中醫推拿治療,間斷服用利尿藥物,無明顯不適,偶感腹脹,服藥后緩解。近3 個月再次出現胸悶憋氣,活動后喘憋甚,自汗,腹脹,咳嗽,吐白黏痰,雙下肢及下腹部水腫,服用托拉塞米片(每次2 片,每日1 次)后效果不佳,癥狀無明顯緩解,為求進一步治療,前來張伯禮教授門診就診。
現癥:胸悶憋氣,活動后喘憋甚,夜間時有喘憋,伴大汗出,需人為引吐,吐后則舒;雙下肢及下腹部水腫,腹脹,下腹部壓痛;咳嗽,咳吐白黏痰;面色晦暗,四肢末端冰冷,知覺減退;多汗,口苦、口干,右足跟腱疼痛。納尚可,寐差,小便每日10~30 次不等,大便時不成形每日1~2 次,前日黑水樣便。舌淡暗,苔白夾黃滑膩,脈沉弱。
既往史:否認高血壓、糖尿病等慢性疾病。個人史:否認吸煙史,少量飲酒。月經史:已婚已育,37 歲停經,未規律診療。家族史:父、母均患糖尿病。過敏史:否認食物、藥物過敏史。
輔助檢查:心臟彩超:LVEF 為26%;肺動脈收縮壓58 mmHg(1 mmHg≈0.133 kPa);全心增大,右心明顯;左室壁運動不協調;彌漫性運動幅度減低;三尖瓣中度返流;二尖瓣、肺動脈瓣輕度返流;左室收縮功能減低。肝膽胰脾彩超:肝大、肝淤血;脾未見異常;腹腔積液(肝周、脾周、腸間、盆腔見液性暗區,最深處位于髂窩,深5.5 cm)。
中醫診斷:心力衰竭,氣虛血瘀證。西醫診斷:慢性心力衰竭。
處方:人參10 g,茯苓20 g,白術15 g,香加皮5 g,大腹皮15 g,山藥20 g,葶藶子(包煎)15 g,車前草15 g,益母草15 g,仙鶴草20 g,澤瀉20 g,干姜15 g,玉竹20 g,丹參30 g,郁金20 g,水紅花子20 g,生牡蠣20 g。10 劑,水三煎溫服,兩日1 劑。
2 診:患者服前方后腹水基本消退,面色轉淡,四肢末溫,痛覺增加,諸癥減輕。現活動后稍有喘憋,活動量可上至2~3 樓,夜間偶有咳嗽、憋氣癥狀;仍稍有水腫,膝下甚,燥熱,頭面部及胸部多汗,夜間盜汗;咳吐黃綠色黏痰。納呆,偶感胃痛;寐尚安;大便偶不成形,每日1~2 次,小便調。舌淡胖稍有紅蘊,苔白滑,有剝苔,脈沉細?,F已停服利尿劑及其他西藥。上方易白術為蒼術15 g,加黃芪30 g,浙貝母15 g,金蕎麥30 g,沉香粬15 g,芡實15 g,益智仁20 g。10 劑,水三煎溫服,兩日1 劑。
按語:本病患者為中年女性,初診時患者胸悶憋氣,面色晦暗,四肢末端冰冷,下腹部及雙下肢水腫甚,舌淡暗,苔白滑,脈沉弱。辨之為氣虛血瘀之證,故治療以補氣化瘀為主,輔以利水消腫之藥。方中人參、茯苓、白術取“四君子湯”之義,以補氣健脾養心;香加皮、大腹皮、葶藶子、車前草、澤瀉可強心、利水、消腫;丹參、郁金活血化瘀;益母草、水紅花子調血利水,防“血不利而為水”;干姜回陽通脈,溫肺化飲,可助活血調血,利水消腫之效;山藥、玉竹健脾養陰益胃;仙鶴草收斂止血、澀腸止瀉;生牡蠣潛鎮以安心神。諸藥合用,共奏補氣強心,活血利水之效。
2 診時患者面色轉淡,舌有紅蘊,四肢末轉溫,且痛感增加,說明患者血液循環較前改善;腹水消退,喘憋癥狀改善,說明水濕泛溢,飲停心下癥狀緩解;患者停用利尿劑及其他西藥,并見諸癥減輕可見補氣調血利水之效顯著。故上方易白術為蒼術,增加其燥濕之效,黃芪有補氣斂汗、利尿消腫之功,兩藥合用可使體內水濕盡快消散。2 診癥見咳吐黃綠色黏痰、燥熱,夜間盜汗,可知患者稍有陰虛化熱之象,加入浙貝母、金蕎麥以清熱燥濕、祛痰利咽;因患者有納呆、胃痛的癥狀,加入沉香粬以舒肝和胃、理氣化滯;芡實、益智仁可溫腎補脾止瀉。治療上繼續沿用前方補氣強心,活血利水之法,并輔以清熱祛痰、溫補脾腎,使患者心氣得復,濕祛瘀散,喘憋改善,從而達到諸癥消退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