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作業的假期

孫君飛

一

我把書包拋到家里最深的角落，弟弟則爬上椅子把書包藏在最高的衣櫥頂。這意味著一個漫長的寒假開始了，我們計劃拋卻學習的煩惱，好好地玩耍一段時間再說。

鐵環被擦得光滑锃亮，鄉村土路坑洼不平，我們照樣玩滾鐵環的游戲。一雙雙布鞋踏得道路塵土飛揚，鐵環像著了魔一樣朝前滾動著，發出“刺刺”的聲響，遇到小石塊，便輕巧地彈跳一下越過去，繼續飛轉……

還有其他游戲，像跳房子、爬樹、滑土坡，我們在其中盡情釋放多余的精力。有孩子的地方最熱鬧，全村的道路被孩子們踩踏寬了，長著荒草的野地也被孩子們蹦跳得平坦了。大人小孩各干各的事情，除非我們玩得太出格，他們才會大聲地呵斥教訓，我們便歡笑著散開，不過一會兒，就又聚集到另一個歡樂場。

下雨的日子也并不苦悶，我和弟弟們用燈火炒芝麻、烤黃豆。芝麻籽粒小，容易炒熟，發出清脆的“噼啪”聲，吃到嘴里還熱騰騰的，我們夸張地扭曲著臉頰，用牙齒咬幾咬，一股濃郁的油香直沖腦門；黃豆大一些，而且顆顆堅硬，烤的時候燈火顯得有氣無力，結果很多烤得半生不熟，放到嘴里一咬，還帶著豆腥味，好在我們的心思不在吃上，實在咽不下，就吐出去喂雞鴨。當然還可以纏著大人給我們講《呼延慶打擂》的故事，伴著雨滴的“滴滴答答”和火盆里木柴燃燒的灼熱火光，我們更容易沉浸到跌宕緊張的情節當中。

二

每晚睡覺前，母親都會在我們的被窩里放一個熱水瓶，還會提前躺下暖一暖孩子的被窩，等我們像小猴子似的鉆進去，被窩里還帶著母親的體溫。再寒冷的夜晚，我們也是一覺睡到天明。

一天清晨，我伸著懶腰，盡力舒展手腳，突然，嗅到臥室的空氣變了，冷冽清新，又看到從窗紙透進來的潔凈白皙的柔光。我急忙穿好衣服推開窗戶：哇！昨夜下了一場好大的雪，已積有腳踝深，稀疏的、大朵的雪花仍然在空中飄舞飛旋。

村里的孩子們再一次沸騰起來，我們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家里養狗的則奔向更遠的雪野，去尋找寂寞的野兔。再也沒有比追擊獵物更讓人興奮的事情，弟弟們追著追著便停下來，靠著一棵大樹喘氣，我仍舊快跑，直踢得積雪飛沫四濺。

野兔在前面飛奔，四腳歡騰、身子屈伸如簧，我相信它也認為這是一場不用講輸贏的游戲，所以它放心地在雪野里撒歡奔突、時隱時現，我則心甘情愿陪它起伏周旋。弟弟們也終于看明白了，放松地奔跑歡鬧，故意拉長追獵的時間，跟我一樣，不在乎誰最后會取得勝利。小狗是不是明白了？當野兔猛地停住，高高地跳起來，一頭扎進積雪，大概順著一條暗道回歸兔子洞，又悄無聲息地掩起門扉，我們的小狗禁不住嗚嗚地叫著，似乎遭受了委屈。我拍拍它的腦袋，誠懇地夸獎它一句，它便像兔子那樣蹦蹦跳跳，然后一溜煙地跑遠了。

雪花時下時停，大人小孩在家里多出許多閑暇，有的圍著火爐織手套、圍巾，有的搬出木桌和凳子，下象棋、跳棋……

父親怕我一個人無聊，找出斧頭、鋼鋸和繩子，喊我跟他一起去劈些木柴。我主動拿過斧頭，扛在肩上，邁開大步走向楊樹林。

北風變小了，好像小羊的呼吸。零星的雪花飄著飄著，覺得害羞，干脆留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沒有落下。積雪厚厚的，最上層的蓬松柔軟，用手掌輕輕一按就陷了下去。楊樹林里一片潔白，寂靜無聲。

我高高地舉起斧頭，朝著一個樹樁用力地劈下去，沒想到斧頭吃進樹樁卻很難拔出來。我使勁提著斧柄，樹樁卻緊緊地夾住斧頭，發出“吱呀吱呀”的摩擦聲。父親微笑著蹲下，手執鋼鋸，瞄準一個斜面，快速地來回鋸著，樹樁下面的木屑逐漸堆積在積雪上面。鋸到一半的時候，父親抽離鋼鋸，站直身子，要我再用斧頭試試。這次我很快劈了一堆木柴，幾乎一樣長短，父親放下鋼鋸，將木柴整整齊齊地捆綁起來。

我看著剩下的一半樹樁，對父親說，我們忘記帶尖鎬了，其實可以從土里刨出整個樹樁，帶回家烤火比木柴耐用。父親沒說話，正了正頭上的帽子，仿佛在等待什么。不一會兒，兩只喜鵲飛過來，站在附近的一棵柳樹上，“喳喳”地叫著。

父親說：“人們放倒了這些樹，可是留下的樹樁仍然活著?，F在是冬天，你看不出來，等春天一來，它們一定會發芽，慢慢長成小樹苗……”

兩只喜鵲在樹上觀察了我們一會兒，然后放心地飛走了。

父親背著木柴走在前面，我一手提著斧頭，另一只手提著鋼鋸，邊走邊望著無邊無際的雪野和既分散又相連的村莊?；野咨奶炜照卺j釀著另一場雪，天地萬物都那么鎮定安詳，遠山也被積雪覆蓋著，曲折連綿，仿佛一長卷剛剛完成的雪山圖。

三

積雪不但沒有融化，還上了凍。父親突發奇想，打算給我們制作一個滑雪板。我和弟弟們圍著父親，看他“叮叮梆梆”地忙碌著，時不時地幫上一把。

可惜，滑雪板做好的那一天，積雪開始融化，道路出現泥巴，越是安靜的雪野融化得越快，已經露出枯黃的野草和野草下面毛茸茸的綠色。我和兩個弟弟無奈地望了望天上的太陽，抱著滑雪板正要回家，父親說不如到楊樹林里看看，那里積雪最厚，也許能夠滑上一小段。

楊樹林果然給了我們驚喜，這里的積雪不但厚，而且硬。我小心翼翼地放下滑雪板，兩只腳卻猶豫著不敢放到上面。是啊，誰教我們滑雪呢？因為連父親也沒有滑過雪，我們只是在畫冊上、電影里見過人家滑雪。父親瞅了瞅幾個孩子，然后第一個站上滑雪板，擺動著身子像企鵝那樣滑起來，好在滑雪板真的帶著他朝前滑動，速度也在逐漸加快……我第二個站上滑雪板，也像企鵝那樣擺動著身子，我的體重比父親的輕，即使初次滑雪也比他輕盈靈活。我越滑膽量越大，動作也越來越自如，沒想到一不小心碰到一個樹樁，一下子摔進雪窩里。弟弟們知道我一點事兒也沒有，只管在一旁哈哈大笑，我假裝氣呼呼地拍打著身上的雪沫，任憑兩個弟弟去爭誰該第三個去練習滑雪。

屋頂上的積雪融化得像下雨似的，雪水沿著屋檐“滴滴答答”地流淌著，每一條土路都泥濘難行。我和弟弟們只好待在室內，哪里也不能去，滑雪板用了一回就像曾經的書包那樣被擱置起來。弟弟嘆了一口氣，取下書包開始做作業。我也找到書包，想了想，開始寫老師布置的作文，不知不覺寫好了，還打算寫第二篇，因為假期里可寫的事情太多，藏在心里的話像雪水一樣流淌著。父親和母親繼續忙忙碌碌，閑下來的時候就圍著火爐，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做作業、讀厚厚的書。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在等待第二場瑞雪，春天也一天接一天臨近，大家比賽著完成最后該做的事情，都想心無煩惱、幸?？鞓返剡^一個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