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荀
別看山城不大,可這里以前產黃金,各種企業多,光會計師事務所就有六家。在這些會計師事務所中,最有名氣的,當數老賈創辦的志誠會計師事務所了。
老賈,名志誠,五十多歲。上門找他辦業務的人,都愛叫他老賈,沒人叫他志誠,更沒人稱他所長。好像叫老賈,才能顯得親近自然。老賈還是小賈的時候,大學學的是財稅專業,先在京城一家會計師事務所歷練三年,后回山城注冊成立會計師事務所,對這個行當的業務相當精通,不論是審查企業會計報表,驗證企業資本,辦理企業合并、分立、清算事宜中的審計業務,還是基本建設年度財務決算審計,出具審計、驗資等有關報告等等,樣樣都難不倒他。
脾氣倔、性子直的老賈,在業內是出了名的。老賈認死理,釘是釘,鉚是鉚,從不含糊,原則性非常強。老賈脾氣倔是倔,對職工像兄弟姐妹似的,要求自己必須做到“三到”:職工家有老人過壽的,必到;職工家有婚喪嫁娶的,必到;職工家有孩子考上大學的,必到。老賈用這“三到”,凝聚人心,鼓舞士氣。正因為如此,全所上下同心同向,保質保量完成了一筆又一筆業務。
一天上午,老賈剛到辦公室坐定,就聽到“篤篤篤”的敲門聲。
“請進。”老賈話音剛落,一位三十多歲拿著公文包的小伙子,輕輕推門進來。
“我是省級國有平臺公司的鄭爽,想請您辦個業務。”小伙子自報家門,說話彬彬有禮。
“好呀。”老賈趕忙給鄭爽讓座、沏茶,“你想辦啥業務?”
“我公司以前委托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從事審計業務,由于審計意見對企業有影響,公司決定更換審計事務所,派我來與您聯系。”
聽完鄭爽的話,老賈心里暗暗自喜,受三年疫情影響,志誠會計師事務所經營困難,員工待遇得不到保障,人心思動,如果能辦成這個業務,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早聽說這邊對審計證據取證比較嚴格,不過需要政府出的,我們可以按報告要求出具。另外,審計費用可以商量。”鄭爽說著,瞅了老賈一眼,雙手把資料遞了過去。
老賈目不轉睛地看著資料,主要內容是計提壞賬準備的比例問題,按照實際情況應該100%。該事項對企業經營利潤影響重大,企業唯一要求是能體現壞賬,但不能全額計提,降低對利潤業績的影響。看到這里,老賈皺了皺眉頭,臉上的笑容一掃而光。
鄭爽見老賈有為難情緒,忙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大信封,鼓囊囊的,笑呵呵地推到老賈面前:“這是我公司的一點兒心意,請笑納。”
“你這筆業務,審計風險太大,我們不做。”老賈當面拒絕。
“就是因為有風險,我們才與您合作,這叫互惠互利。別急著拒絕,咱們來日方長,您還是接了吧。”
“不做!堅決不做!”老賈擲地有聲。
“我就不信,還有不吃腥的貓!”鄭爽拿起信封,憤然離去。
鄭爽剛離去不久,老賈的妻子梅萍帶著妹子梅雪飄然而至。
“老賈,我妹子找你有點兒事。”梅萍拉著梅雪的手,微笑著坐在沙發上。
“啥事?”老賈瞟了瞟梅萍,最后目光定格在梅雪的臉上。
“姐夫,我想讓你出個驗資報告。”
“這是正常業務,還用讓你姐來。”老賈看了看梅雪遞上的文字材料,吃驚地問,“你公司那么小,咋會有兩個億的資金?”
“說實話,我公司現在賬上連五千萬都沒有。”在老賈面前,梅雪沒必要說謊。
“那,你讓我出具兩個億驗資報告,干啥用?”老賈想看看梅雪的葫蘆里到底賣啥藥。
“市里有個大項目,下個月就要競標。要求競標企業必須有兩個億的資金,以會計師事務所出具驗資報告為依據,否則不予參標。姐夫,這項目對我很重要,你一定要幫我。”梅雪向老賈投去的目光里,充滿了乞求。
“小雪,你這是違法,是要負刑事責任的。作為姐夫,我不能眼看著你去犯罪。”老賈搖了搖頭,“這個忙,姐夫實在幫不了你。”
“老賈,你真是一根筋,就不能靈活些?”梅萍顯然對老賈的態度不滿。
“要是按規定辦,我就很靈活。”老賈倔起來,三頭驢都拉不回來。
“姐夫,晚上我請你吃飯。”
“這就不是吃飯的事。”老賈提高了聲音,“我要對得起注冊會計師這個職業,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違法的事,說啥也不能干。”
“走走走。”梅萍拉著梅雪的手,氣咻咻地出了門,狠狠地甩下一句話,“少你這朵云,還能不下雨?”
透過辦公樓的窗玻璃,老賈看到梅萍開著車漸行漸遠,一個念頭陡然閃過心頭:自己在山城經營事務所多年,與各家事務所所長都很要好,如果梅萍打著自己的旗號,去開驗資報告,那可咋辦呀?越想,老賈越覺得后怕。
下班回到家,老賈不見梅萍的身影,打電話總是沒人接聽。一問老岳父才知道,梅萍回娘家了。結婚幾十年來,夫妻倆從沒有紅過臉,看來梅萍是真生他的氣了。
兩天后,老賈上岳父家接梅萍,岳父說梅萍已坐班車回山城了。剛進家門,梅萍就端出熱乎乎的飯菜,嗔怪地說:“我生氣的是,你給各所長發微信,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經過幾天反思,我想明白了,你是對的。”
轉眼過了半年,山城爆出一個新聞:省級國有平臺公司鄭爽、山城春香會計師事務所所長春香,因嚴重違紀違法,正接受調查。聯想到上次開驗資報告的事,梅萍羞愧難當:“老賈,謝謝你救了我妹子,救了咱們全家。”
“你能理解就好。”老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