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運小姐的彩票

〔法〕皮埃爾·貝勒馬爾

一

英國報紙上的一則消息在當地引起了轟動。一位女士在分類廣告欄目中發布了一則信息，她提供一種新穎的彩票讓大家購買，中獎者可以贏得與她牽手的機會。在報紙上她解釋，在父親回絕了所有她的求婚者后，她把芳心交給了一位年輕男士，但他受不了時間的煎熬，沒多久就和另一位女士結婚了。傷心欲絕的她，不知如何才能遇到一位真正愛她的白馬王子，便想讓命運為她選擇一位上天注定的新郎。消息落款的署名為“好運小姐”，就像連續劇結尾總是打上“未完待續”一樣，這幾個字給人留下了無限的遐想空間。

報紙發行后，這則信息引發的反響還不錯。在莎士比亞的國度，盡管女性已經可以登上王位成為一國之君，但紳士們樂于看到女士們愿意在家相夫教子的老觀念，一點兒沒減弱。

在隨后的日子里，報紙的發行量猛增，仿佛一夜之間大多數英國男士恢復了單身，或者說尚未結婚。在英國，的確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一名女子將自己的終身幸福作為獎品。這件事已經夠讓大家驚訝的了，但最引人遐想的還是那行“未完待續”的小字。因為，在讀完這則消息后，人們還是對這位女士一無所知：她今年多大了？她都會些什么？她是一個怎樣的人？能贏得一位女士的芳心固然令人心動，但她究竟是誰？

消息發布后的這些日子里，全英國的男士都蜂擁前往報刊亭，尋找這個“未完待續”故事中有關神秘女士的新線索。沒過幾天，好運小姐終于給期盼已久的人們傳來了關于她個人情況的新消息：她今年22歲，身材勻稱，面容姣好，受過良好的教育，并且對待愛情忠貞不渝。消息依舊以神秘的“未完待續”做結尾。兩天后，爆炸性新進展出現了。好運小姐，22歲，讓大家神魂顛倒的夢中情人，除了美貌，她還會提供一萬英鎊做嫁妝。在那個年代，這金額簡直是天文數字。這太不可思議了，仿佛是世界上最不能讓人相信的事情，至少在英國是這樣！

第二天上午的消息，詳細地介紹了參與抽獎的具體方法。彩票將在指定酒吧發售，大家可以通過酒吧掛出的標識牌找到銷售地點。抽獎將于4月12日在萊斯特市舉行，由公證員皮特夫人親自通知中獎的幸運兒。消息末尾公布了彩票價格，每張僅售幾便士，這讓人人都有機會購買。

因此，整個英國的男士都興奮不已，大家對購買好運小姐的彩票躍躍欲試，因為公證人皮特夫人在萊斯特市以公平公正而聞名，深受當地民眾的愛戴與信任。好運小姐的銷售代表會前往全國，將所有已售彩票的票根編號收集保存，每位購買者的名字和住址都被標注在票根上以留底存檔。貼在櫥窗后面的一張小巧的卡片上，標明了銷售地點：“這里可購買好運小姐的彩票。”

在愛德華七世的國外領土之上，人們也在搶購彩票。沒什么財富的年輕男士一股腦兒地買上十幾二十張彩票，就為了一下子擁有愛情和財富。還有很多已婚的男士也偷偷買了不少彩票，他們夢想著萬一好運降臨，成為這場愛情與財富游戲的雙贏家，自己一生的軌跡就能被改變。

二

4月2日，離抽獎日期還有10天，最新的消息說，為了感謝大家的絕對信任，好運小姐準備在第二天給大家一個驚喜。4月3日，驚喜如期而至，這位讓整個國家的男士都魂牽夢縈的好運小姐，終于公布了一張自己的照片。這位小姐漂亮的臉蛋和迷人的微笑，把英國男士的心都融化了，以至于所剩不多的彩票很快被搶購一空，必須臨時加急補貨。在好運小姐動人照片的鼓動下，人們為娶到她而做起瘋狂的事來。在倫敦某個酒吧，甚至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面：為了購買彩票，好運小姐的追求者們排了5小時的隊，隊伍繞著街區轉圈，根本看不到盡頭。

在看到這張照片時，約翰·蒂爾貝里的心深深地陷了進去。他失去了理智，在布萊頓市四處奔波收集彩票，終于，他花了高于市價兩倍的錢，好不容易買到了12張彩票。可約翰已經和可愛的瑪麗·洛福特訂婚了，瑪麗的嫁妝將是她父親擁有的奶酪作坊。這也是問題所在：約翰最厭惡奶酪的味道，從生理上就厭惡，這種厭惡起源于他童年時期噩夢般的經歷——他開雜貨店的祖母總是在他不聽話時，把他關進奶酪儲物間里。他的問題是無解的，所以和成千上萬的英國男士一樣，約翰給自己買了一個夢想。有了這些錢，他就可以對未來生活做一個出色的規劃。他仿佛看到了那幸福的一幕，自己和一隊人馬在布萊頓市的大街上飛馳，身邊有全英國男士都心儀的女士陪伴著。他在玫瑰和紫羅蘭香味的包圍下，向今天所有小瞧他的人屈尊俯就地打著招呼。最重要的是，他身邊再也不會有奶酪的臭味。

約翰的美夢居然成真了。他手里拿著一封信，信中是一個喜訊：他贏得了好運小姐，這位22歲的年輕女士，同時還有約定好的一萬英鎊嫁妝，一切都歸他所有。

約翰以一種奇怪的感覺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這封信。一直夢想有這么一天的他，突然陷入了不知所措。他感到一陣內疚。他是不是做錯了什么？他說不出來，但是這位女士，這位帶著一大筆財富從天而降的女士，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按信封上的地址寫了幾封回信，信卻一次次被退了回來，信封上蓋著郵局的“查無此地”印章。

經過反復考量，約翰發現自己做的所有事，哪怕是最合理的，都是他的獨角戲。這位女士好像鬼魂一樣并不存在，然而她的存在又是無法讓人忽略的。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士，擁有如此令人心動的巨額嫁妝，思想還這么新潮，這可不是一般的中產階級女士。她會怎么看他？等她看到他那寒酸的兩室一廳小公寓后，她心里會怎么想？他是她夢想中的那位白馬王子嗎？他能做到她心中所想嗎？

約翰正在沉思的時候，不知是誰敲響了他家的門。他開門一看，是一個穿著制服的車夫。車夫詳細詢問了他的身份后，恭敬地遞給他一封信，莊嚴地說：“尊敬的先生，我在外面靜待您的答復。”

即使約翰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大偵探，也能通過做工考究的信紙和信中若有若無的香水味猜出，這封信是誰寫給他的。

約翰的臉頓時變得通紅，他謝過車夫，拆開信封看了看內容，確定這封信就是他的夢中情人寫給他的。他差點兒沒控制住自己想要歡呼吶喊的沖動。他甚至又把信從頭讀了一遍，確定自己這次不是在做夢。

好運小姐在信中寫道，她之前心儀的那位男士剛剛失去了妻子，現在又恢復了自由之身，并且想與她再續前緣。她還說，當然，只有在中獎者也首肯的情況下，她才會收回自己的承諾。如果中獎者堅持要娶她，她就會遵守規定嫁給他，無論他如何選擇，這一萬英鎊都屬于他。

眨眼間，約翰想都沒想，找出信紙，拿起他最精致的一支筆，就給他有緣無分的“前妻”回了信。他寫道，沒有娶到如此迷人、如此美麗的她，將是他一生的遺憾，他雖然心碎，卻不能成為他心愛之人得到幸福的絆腳石，那樣他會良心不安。在信尾，他裝作漫不經心、略有歉意地問了一句，不知哪天在何處能領到這一萬英鎊，他好開始忘記這段沒有開始的感情。

約翰收到了回信。好運小姐感謝他肯放手，也承諾會將嫁妝如數交付。幾天后，萊斯特市的公證員皮特夫人帶來了約定好的一萬英鎊。得到這筆財富后，他即刻離開了英國，選擇去法國定居。

天啊，這是一個多讓人羨慕的故事。

三

約翰在法國過了幾年紙醉金迷的生活，有一天，他偶然遇到了一個為公證員皮特夫人工作的員工。約翰想打聽點兒當年的內情，而當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好運小姐時，那個員工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用充滿神秘感的語氣問：“好運小姐？您想知道點兒什么呢？”

這個人知道得太多了，或者說，他還沒有說到重點。約翰堅稱自己只想圓一個未了的心愿，求他再多說點兒內情。于是，約翰聽到了最不敢相信的事實。

真正的好運小姐并不存在。彩票事件是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天才騙子精心設計，也是他一手操縱的。正是此人，虛構了好運小姐的整個故事：她的父親、她的身世、她坎坷的感情之路和她擁有的巨額財富，都是假的。他刊登廣告，只是為了將彩票成功地賣給想一夜暴富的人們。他收買皮特夫人抽出了最終的中獎者。照片中的好運小姐其實是他的情婦。警方謹慎地審理了這個案子，估算此人賣出了近10萬張彩票。

扣除應付給代理商的成本，這個騙局讓他賺得盆滿缽滿，最終收入達4萬英鎊，當然，得按規定從這筆錢中扣除給中獎人的一萬英鎊。剩下的錢，足夠讓這個經驗老到的騙子昧著良心去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大肆揮霍。

這個騙局幾乎是天衣無縫的，因為只有中獎者才有資格報案并索賠，但這個人并沒有提出異議。

“我們一直在想中獎者為什么不報案。”為皮特夫人工作的員工說，他根本不知道中獎者的姓名。

約翰聽完，沉默了。只有他知道，這個天才騙子把每一步騙術都設計到了何等精明的程度。但在這種情況下，被騙之人又怎么會察覺自己是受害者呢？

約翰甚至有點兒慶幸，慶幸這從天而降的好運氣，但在慶幸的同時，他依然感覺有種說不出的不悅。

（一 地摘自花城出版社《凡人奇遇錄：有一天發生的事2》一書，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