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具身”理論主張身體與環境互動引發知覺感受,傳遞認知信息,從而產生記憶、情緒、感情等認知。身體、認知與環境是一個緊密相連的完整運作系統,身體是基本前提,是發生認知的關鍵基礎。夾江的手工造紙技藝就是一種“具身化”的技藝,這種技藝的傳承不靠書籍紙本的明晰知識和記錄,而是依賴于口口相傳的身體實踐經驗,更多地偏向于一種手工藝人默會性的技藝。本文將“具身”理論引入對傳統手工藝復興與傳統民居的保護研究,從空間角度探索一條基于“具身”理論的路徑,遵循身體、認知與環境的內在有機系統,從傳統手工藝的“具身性”延續到身體與空間的學說,保護與活化傳統手工藝的生產性民居建筑,推動傳統造紙技藝的多元化發展,拓寬夾江造紙產業的發展思路。
關鍵詞:具身;具身設計;傳統手工藝;傳統民居;手工造紙
一、“具身”的空間解讀
(一)“具身”
“具身(embodied)”一詞來源于哲學領域,并且廣泛涉及到心理學、現象學、認知科學等多學科方向,后來逐漸被用于空間與身體的缺失研究中。“具身”理論主張身體與環境互動觸發知覺感受,轉化為認知信息,從而產生記憶、情緒、感情等認知。身體、認知與環境是一個緊密相連的完整系統,身體是基本前提,是發生認知的關鍵基礎,身體與環境互動產生認知,且身體的局限因素和條件會影響認知的生成。
“身體是所有表達的基礎。”[1]梅洛-龐蒂所提出的具身現象學是關于身體的覺知、身體的意識的“現象學”。他主張從身體向度審視空間,并且身體是人對空間理解的基礎,一切人對于空間的認知都基于身體。身體本身的空間性是人們感知外部空間的原始條件,但從認知層面來看,人認知外部世界的方式又受到人類對自我身體認知的限制,自我身體的空間向度奠基了對外在世界的認知。
將“具身”理論引入對空間場所的研究,從空間體驗者的認知與身體向度審視空間的合理性。由于人對空間理解的身體性,身體帶來的直觀體驗和認知經驗都會影響人對建筑的感受,從而在空間的設計上能更加地契合使用群體的需求。在中國的傳統文化和傳統思維中,“身體性”是極為重要的核心特質,中西方對“身體”與空間的認知雖存在差異,但都肯定了“身體”的重要性,將中國的傳統文化與當代建筑擬合,從身體的感知影響認知的產生,從傳統手工藝的“具身性”解讀空間,從而起到活化手工藝生產空間、保護和傳承傳統手工藝的作用。
(二)“具身設計”
“具身設計(Embodied Design)”是一種基于身體的生命特性以建筑中人的精神影響為出發點的建筑設計方法[2]。現代建筑的的超尺度性、單一性及抽象性極大程度上遠離了人類的精神需求,建筑被稱為“冰冷的居住機器”,單一地追求視覺效果,而忽略了空間所需的文化性、實用性以及尺度性。“具身設計”以身體為介質研究人與空間的互動,通過身體的特性推動人與建筑更加融合、多樣的互動,通過身體的感受傳遞認知,從而形成身體、認知與環境的良性互動。傳統的建筑設計中的場地、功能、材質、結構等問題,在“具身設計”中極大地受到人類的感知、認知和行為的身體性的影響,從而在設計過程中生成新的方向和解決方式。
“身體”在空間的研究中越來越成為重要議題,身體的物理特征直接影響人與空間的互動,其互動在身體與空間中體現為身體與建筑在感知、認知和行為三個層次上的關聯。建筑的精神內核來源于人類身體與空間的互動,身體是感知建筑主體的向度,人類通過身體特性觸碰建筑的空間范圍,從而生成建筑感知,身體與空間的互動產生認知,身體的局限性也會限制對空間的認知,這些感知和認知又反作用影響建筑空間中人類的行為。如此在感知、認知和行為三個層次上的互動都遵循身體的尺度、感受以及意象,能更有效的反饋于建筑空間與人類的互動以及人類的行為。
二、“具身”與傳統手工藝
(一)凝結的技藝:夾江手工造紙
夾江縣隸屬于四川省樂山市,坐落于四川省西南部,歷史悠久,旅游資源豐富,文化底蘊豐厚。夾江縣富有“千年紙鄉”的美譽,當地手工造紙的歷史起源還未有準確時間論斷,但根據已有的記載,夾江手工造紙最早可以追溯到兩晉時期。明末清初,夾江的手工竹紙已經初具規模,在清朝發展最為鼎盛,因生產的竹紙質地上乘,被送入宮中成為“貢紙”。抗戰時期,著名國畫大師張大千寓居夾江縣石堰村,他在夾江和紙農一起研究改良夾江紙,研發出質量更加優質的“大千書畫紙”,聞名全國。夾江竹紙技藝精湛,工序復雜,在2006年就已成功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極為珍貴的文化財產。夾江的竹紙生產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個體生產模式,因此生產周期長、產量小且人力資源耗費極大。雖然機器生產已經是時代的宿命,但手工造紙的制作技藝仍然無法被機器完全替代。家庭作坊式的生產方式定會帶來民居建筑的差異化,夾江竹紙的主要生產場所就是紙農們的家,夾江的民居建筑與普遍的川西民居有所不同,在歷史的發展中,為適應當地的竹紙生產,當地的建筑極具地域性特色(如圖1)。夾江造紙的生產與生活緊密相連,整體民居排布為沿溪修建,更加便于抄紙生產。建筑以木構結構為主,墻體由特定的泥土、稻草以及石灰修建而成,由于用于曬紙,墻體表面光滑細膩,潔白無瑕,紙農們會將抄好的紙鋪在墻體上陰干,為避免太陽直射,屋檐普遍出挑較長,能達到1~2米,同時也能防止雨水的滴濺。與此同時,家家戶戶都會在民居附近單獨修建用于生產的小作坊,面積較小,設備簡陋,但都能適應家庭作坊式的生產(如圖2)。
(二)傳統手工藝的“具身性”
在中國廣袤的歷史中,產生了大量的傳統手工技藝,這些技藝跨越時間,在傳承者中共享,一代接一代地傳承下來,然而在傳承的過程中,數以萬計寶貴的手工技藝在歷史中失傳。中國的傳統手工藝是一項極具地域性與記憶化的“技藝”,這種技藝的傳承不靠書籍紙本的明晰知識和記錄,而是存在于言傳身教的身體的實操經驗,偏向于一種手工藝人默會的、經驗性的、情景依賴性的技藝[3]。傳統手工藝的技藝者們在生產過程中依賴于身體千百次的實踐經驗,不必完全依照著規定好的生產條件和要求,這些技藝都深深地植根于生產者的肢體和血液里,是身體本身與認知相互作用下進行的生產活動。“默會”知識是一種隱性知識,其存在于身體的感悟與自然而然的行為中,來源于環境中長期的行為實踐,與傳統手工藝的傳承方式有共通之處。
夾江的造紙技藝傳承以家族血脈為路徑進行技術再生產,傳承者們從小耳濡目染,經過數年的言傳身教和實踐經驗,才得以繼承到這一復雜的技藝。夾江造紙工序與《天工開物》中所記載的古法造紙術一脈相傳,皆由七十二道工序組成,主要由“制料”與“抄紙”構成,但紙本上的記載并不能完全如說明書一般指導手工竹紙的生產。德國學者雅各布·伊弗斯對夾江手工造紙技藝有大量研究,他提出夾江造紙技藝是一種“具身”的技藝,“造紙行業的技術是具身化的”。造紙的技藝對身體狀況產生巨大的影響,且造紙的過程中造紙匠人只需通過聽覺、嗅覺等感覺就可以判斷生產是否有效,在長年累月的生產中生成了一種直覺上的反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造紙匠人在造紙生產的千百次反復機械式運動中產生了對技藝的認知,手即是他們生產時的“尺”,生產不依賴于紙本的教程標準和明確的定性,而是依靠手的體會,從而形成了一種“默會的”知識(如圖3、圖4)。
(三)生產空間的具身認知
環境是“具身”理論系統中重要的三個構成要素之一,身體通過感知環境從而傳遞認知。具身設計在建筑基于身體的理論學說中探索了一條新的路徑,以人類的身體性的空間感受為視角,探討身體、行為與建筑的關系。環境是承載身體感知、傳遞認知的空間基礎。身體與建筑三維世界內存在的三維物質,身體在建筑中的感受來源于自身個體對邊界的認知,對于建筑的認同感來源于建筑特性是否滿足人的精神需求。而對建筑空間最直接的感受是通過尺度、方位、質感來實現的,這些最基礎的感受由于人理解空間的差異化,會轉變為情緒、記憶等認知。對傳統手工藝的生產空間的認知主要來源于生產時所需的空間范圍、操作程序,以及制作需求。工序的不同直接導致生產空間的差異,以生產需求為導向衍生出高屋檐、低矮墻、高煙囪或是光潔墻面等特殊空間。生產時的情景又賦予場所生產的意義,生產空間不能獨立于生產活動存在。
三、傳統手工藝的“具身性”活化
(一)“居”以載道:生產性傳統民居保護與開發
傳統民居及其聚落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最直接地反映出不同的階段當地居民的生活狀況及經濟體制、生產力、生產關系等社會狀態,是歷經風雨的活歷史。由于我國地大物博,縱橫跨度廣闊且地勢地貌差異較大,中國的傳統民居在細微末節上呈現出多樣的地域差異性,也因此能更大程度地獲得建筑形式的自由度,有更豐富的地域特色與文化特質。
傳統民居的保護與開發相得益彰,開發以保護為基礎,保護是核心行動,開發是方式和手段,開發為保護提供經濟保障,兩者相互作用使得傳統民居獲得新生,更大限度地傳承中國傳統文化。夾江的傳統民居特殊的風貌深深地植根于當地生產的需要,當地的民居建筑不僅有川西傳統民居建筑的穿斗結構、斜屋頂、薄封檐,還有適應生產需要的曬紙墻、寬屋檐等形態,這些獨特的建筑形態和內部結構都反映了數百年來當地造紙技藝的發展和文化的延續。當地保存良好的傳統民居應定期維護,保留其生活狀態,對保存狀況較差的民居進行修復重建,在修復和重建過程中盡量保持原始風貌,保留夾江造紙民居的木構結構和內部形態,復興當地特有的曬紙墻工序,呈現出它原汁原味的本質特征(如圖5)。
由于夾江傳統民居的特殊性,在保護與開發過程中,不僅要保護民居建筑本身,還要關注到夾江傳統民居特有的生活習性和歷史肌理。夾江的傳統建筑由于當地手工造紙技藝的獨特性與地域性,建筑空間生產與生活緊密相連,像這樣的生產性民居的保護開發應當以恢復生產時的生活狀態為基礎,鼓勵村民恢復手工造紙的家庭作坊式生產。生產性的傳統民居空間保護應激活其生產時的歷史場景,讓空間重新獲得手工造紙技藝文化延續其中的生產狀態,由此實現活化夾江造紙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目的(如圖6)。
夾江傳統民居是夾江造紙技藝的活歷史和不可再生的文化遺產,是經濟和文化建設不可或缺的物質與人文資源。只有動態與靜態兩者結合,建筑的空間保護與生活狀態恢復齊頭并進,從人文和物質兩條路徑雙管齊下,夾江傳統民居才能夠繼承下來,并且得到永續發展。當承載身體與認知發生的環境被激活,能更有效地反作用于身體感知與認知,使夾江竹紙的生產民居得到有效保護與適度開發,從而實現夾江傳統造紙工藝的復興。
(二)以紙為媒:傳統造紙技藝的多元發展
造紙術與印刷術、指南針、火藥并稱為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的四大發明,對中國和全世界的發展都影響深遠,是中華文明的瑰寶。夾江的造紙技藝高超,產出來的宣紙品質優良,在清朝一度成為“貢紙”,在邁入現代社會之際,卻逐漸荒廢,被機器生產的造紙工廠所替代。夾江的造紙工藝獨特,就地取材,以竹為原料,工序復雜,是極為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一珍貴的文化和技藝應得到延續與傳承。
1.重視造紙工藝保護與創新
首先,重視夾江手工造紙的文化價值,加強對夾江手工造紙技藝的研究,兼顧物質與非物質的雙重保護。大力鼓勵紙農們恢復生產,傳承手工造紙技藝,出臺相關政策來鼓勵和引導當地紙農生產,吸引青壯年生產力回流。在傳承和利用方面,防止文化斷層與現代化背離,兼顧造紙技藝傳統與現代的協調發展,重視創新的重要性,靈活地運用各種可以推動它永續發展的方式,鼓勵技藝互換與創新,使手工造紙技藝不斷地推陳出新,適應時代發展。與此同時,以紙業的發展帶動隨之產生的民俗活動與文化的發展,如夾江年畫和竹麻號子等。隨著國民對非物質遺產與傳統文化的逐步重視,只有充足的手工技藝與創新的文化創意才能滿足現代人的審美。通過相互交流與合作,形成具有相當強的文化共性與產業互補性的造紙產業集群。這種集群效應有助于促進手工造紙知識和技術的創新與擴散,實現紙品創新,從而形成夾江的特色支柱產業(如圖7、圖8)。
2.推動“產學研”模式多元合作
擴大夾江造紙業的影響受眾人群,與教育資源展開“產學研”多元合作的模式,產教融合,通過高等教育對傳統造紙工藝進行傳承與創新。利用四川地區的高校資源,開辦夾江手工造紙產學研合作基地,將夾江的造紙技藝帶入課堂,在高校內組織造紙文化體驗與交流活動,傳授造紙技藝。如此既可以在年輕的一代中擴大夾江造紙的知名度,同時又為夾江造紙尋求了新的發展方向,帶動手工造紙工藝人才的培養。在這樣的模式下,使學生們更加了解夾江的造紙工藝的同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帶動夾江造紙工藝的創新與研發,夯實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理論基礎,從而使夾江造紙工藝得到延續與弘揚。
3.促進造紙工藝與新興產業融合
順應時代潮流,促進造紙業與新興產業的融合。依托“互聯網+”技術,構建夾江造紙宣傳的新模式,提高社會文化認知度;將夾江造紙工藝融入現代生活物品,創新非遺傳承方式,提升存續能力;實施文旅融合發展,提供非遺造紙工藝體驗,開拓生存空間。信息時代的來臨也為人們的生活帶來了便利,促進夾江造紙與“互聯網+”模式的融合,結合本地特色文化與民俗打造獨特的夾江文創產品,可以實現從手工技藝品到文化產品的轉變,賦予其更高的價值體現,強化人們對傳統手工藝保護的觀念。
四、結語
傳統手工藝技藝的保護與傳承一直以來都是當今時代的重要議題。夾江古法手工造紙是當地地域文化的凝聚和展現,是夾江文化的內核,并且于2006年被列為國家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文化價值和經濟價值。對于傳統手工藝的傳承與復興,本文從空間角度探索一條基于“具身”理論的路徑,遵循身體、認知與環境的內在有機系統,從傳統手工藝的“具身性”延續到身體與空間的學說,致力于保護與活化傳統手工藝的生產性民居建筑,推動傳統造紙技藝的多元化發展,拓寬夾江造紙產業的發展思路,以實現傳統手工藝的永續發展與延續。
參考文獻:
[1]燕燕.梅洛—龐蒂具身性現象學研究[D].長春:吉林大學,2011.
[2]李若星.試論具身設計[D].北京:清華大學,2014.
[3]雅各布·伊弗斯,胡冬雯,張潔.人類學視野下的中國手工業的技術定位[J].民族學刊,2012(2):1-10,91.
作者簡介:蒲晶晶,四川美術學院建筑與環境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環境藝術設計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