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藥治療過敏性結膜炎的研究進展*

左倩倩 王家寧 宋劍濤

（中國中醫科學院眼科醫院，北京 100040）

過敏性結膜炎（AC）是結膜對過敏原刺激產生超敏反應所引起的一類疾病，以Ⅰ型和Ⅳ型超敏反應為主。根據發病機制及臨床表現可分為5 種亞型：季節性過敏性結膜炎、常年性過敏性結膜炎、春季角結膜炎、巨乳頭性結膜炎、特應性角結膜炎。前3 種亞型臨床較為常見，典型的癥狀為眼癢、異物感及結膜囊分泌物增多，兒童患者可表現為揉眼或頻繁眨眼［1］。據報道，在美國有超過40%的人口受到眼部過敏的影響［2］，過去幾十年來，全球范圍內尤其在亞洲，AC 的發病率一直在上升［3-4］。

AC經典的發病機制主要與IgE介導的Ⅰ型超敏反應以及T 淋巴細胞介導的Ⅳ型超敏反應相關［5］。目前西醫治療主要以眼局部用藥為主，包括抗組胺藥物、肥大細胞穩定劑、非甾體消炎藥、糖皮質激素類藥物及免疫抑制劑［6］，但因局部滴眼液常停留在結膜囊內，藥物作用時間短，存在難以維持療效、副作用明顯并且容易復發等問題。

AC是過敏原對機體刺激產生的免疫反應，發病時不僅局限于眼部，還會涉及機體多器官的過敏癥狀，因此治療時應該有整體觀念。中醫治療的特點正是辨證論治和整體觀念，因此，延長藥物作用時間、減少藥物副作用、降低AC 復發率是目前AC 研究的重點方向。現對AC的中醫治療研究進行綜述。

1 辨證論治

AC 歸屬于中醫“目癢”范疇。古籍中歷代醫家對本病辨證論治多從風、火、虛等方面論述，病位在肝脾。現代醫家在古籍記載目癢的病因“風、火、虛”基礎上提出了濕邪也可致目癢，目前眾中醫學者從“風、濕、熱、虛”進行辨證論治，認為其病因病機多為風熱犯目、濕熱夾風、血虛風動［7］。高健生教授［8］認為AC病機是臟腑經絡先有蓄熱，熱閉于內，于春夏之交或夏秋之交，于腠理疏松之際，外感風寒，熱為寒郁，病機為“寒熱相摶”，在治療上突破單用傳統的治法祛風、清熱、止癢，在治療中加用溫熱藥，形成臨床治療AC 的特色經驗方——川椒方以解玄府濕郁。宋劍濤教授［9］從“伏邪理論”論治AC，重視臟腑氣血盛衰變化，辨證施治，提出了目癢在不同階段的病機證治。韋啟平教授［10］根據AC 四時發病病因病機之不同分別論治：發于春者，洗肝散加減；發于夏者，洗心湯加減；發于秋者，暴赤瀉肺湯加減；發于冬者，六味地黃湯加減。許家駿教授［11］選擇溫病學辨證思路，以疏風清熱法為主治療過敏性結膜炎的急性發作期，通過辨證論治、隨癥化裁，使證藥相符。綜上所述，現代醫家在古籍記載目癢病因的基礎上有所突破，對AC 的辨證均未離開過“風、濕、熱、虛”。辨證論治是中醫學的核心和特點，辨病與辨證相結合，才能更好地遣方用藥，達到治療疾病的臨床效果。

2 中醫優勢治療

2.1 整體觀念 整體觀念是中醫學理論體系中的指導思想，注重人體自身的完整性及人與自然、社會環境之間的統一性與聯系性，并貫穿于中醫學的病因病機、診斷、辨證、養生及防治的各個方面。中醫藥在治療AC 不同于西醫治療，其注重整體，在治療眼部癥狀時可以同時解決其他伴隨癥狀。國內流行病學表示AC與過敏性鼻炎的患病率高度相關［12］，AC 患者中患過敏性鼻炎的比例為92%［13］，且季節性和常年性AC 和過敏性鼻炎均為由IgE 介導的Ⅰ型變態反應，又因二者的過敏原重疊（主要為花粉），使得兩者聯合患病且反復發作。因此，提出“目鼻同治”理念［14］，應用中醫整體觀念，通過疏風清熱、除濕止癢，以川椒方治療過敏性鼻結膜炎，通過隨機對照雙盲雙模擬臨床試驗，不僅改善了眼部過敏癥狀，同時過敏性鼻炎癥狀和體征也得到有效控制。采用一個處方治療兩個部位的疾病，有效地改善了眼部及鼻部的癥狀和體征［14］。周劍教授［15］基于“伏于陰，發于陽”理論探討過敏性鼻結膜炎的病因、發病機制及病程特點，認為其多具有“少陰虛寒”的體質特點，緩解期以“邪伏三陰”為主，發作期以“轉出三陽”，而內外感召及陽氣的盛衰為其復發的關鍵因素。根據三陰三陽傳變規律分經論治，采用清透并用，攻補兼施，消托并舉的治療方法，目鼻同治，不僅改善了眼部過敏癥狀，同時過敏性鼻炎癥狀得到有效改善，提高中醫辨證治療的臨床效果。

王禹燕等［16］不僅著眼于AC 的臨床表現，從整體出發，關注AC 的發生與過敏體質的關系，辨體-辨病-辨證相結合，用調體脫敏方治療AC 患者，通過益氣養血，調節肺衛，疏風清熱，臨床效果顯著，患者的眼癢、流淚等癥狀明顯改善，并且對睡眠、情感困擾等改善尤為明顯，對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有較好的療效。余慧君等［17］把AC 兒童患者眼部表現與全身證候相結合，從整體出發，四診合參，辨證論治，用楂曲平胃散合過敏煎治療AC 兒童患者，從脾胃和肝論治，治法為健脾清肝、祛風止癢，取得良好的效果，并改善兒童的偏食、挑食。

AC 特點是涉及全身多器官病變，發病不僅局限于眼部，因而治療不應該停留在局部用藥水平的治療理念，應有整體的觀念，能突出這一特點的正是中醫中藥。因此中醫治療該病有很大的優勢，從中醫學中尋找更為安全、有效的治療方法有著重要的意義。

2.2 預防復發 中醫歷來重視預防，早在《黃帝內經》就提出“治未病”的預防思想，包括未病先防、既病防變和愈后防復。在疾病初愈、緩解或痊愈時，要注意從整體上調理陰陽，預防疾病復發及病情反復，中醫治療AC在降低復發率方面具有明顯優勢。

在中醫辨證治療原則指導下，依據中醫天人相應、冬病夏治理論，選用辛溫祛寒、走竄通經的藥物，在AC患者特定穴位（大椎、脾俞、腎俞、肺俞、足三里等）進行貼敷治療，取人體上、中、下三焦、先后天之本以固本培元，通過藥物、經絡、腧穴及環境的綜合作用調節肺、脾、腎功能，從而調節機體免疫功能，減少了AC患者復發的癥狀及次數［18-19］。現代研究表明玉屏風散能通過調節宿主免疫功能，糾正Th1/Th2 淋巴細胞亞群的失衡，從而產生抗過敏作用［20］。玉屏風散由黃芪、白術、防風3 味藥組成，此方益氣固表，聯合小劑量祛風之劑，補中寓散，固表而不留邪。一項Meta 分析表明，使用玉屏風散加減聯合局部西藥滴眼液治療可降低AC 患者的復發率［21］。基于“水府清通，上竅常開”的思想，在AC 急性期通過放血與針刺相結合，以祛風逐飲、疏通水道為法，緩解期以溫脾開郁、通調水道為法，針刺調理善后，可明顯縮短AC療程及減少復發率［22］。

綜上所述，中醫通過“治未病”思想，采用了穴位貼敷、針刺治療以及中藥內服等方法來預防AC，降低其復發率。

2.3 治療安全性 隨著社會發展，人們對藥物的安全性越來越重視，對天然藥物更推崇，中醫藥經歷了數千年臨床應用，在藥物的安全性應用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目前，中醫眼科中中藥臨床安全性評價研究展示出了良好的成果。

黃仕堯等［23］使用玉屏風散合消風散化裁治療風熱挾濕型兒童春季角結膜炎71 例（142 只眼），通過祛風清熱除濕兼補益肝脾腎，取得了良好的療效。在療效安全評價方面，患者未見眼部刺激及全身不良反應，肝腎功能、血常規及尿常規檢查結果也未見明顯異常。這說明了玉屏風散合消風散化裁中藥湯劑和富馬酸依美斯汀滴眼液療效相同，在治療兒童春季過敏性角結膜炎方面均有較好的臨床安全性。李海峰［24］發現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味治療AC臨床效果確切，治療后對照組（口服氯雷他定）出現1例胃腸道反應，1例心悸，1例皮疹，3 例口干舌燥，不良反應總發生率為24%，而觀察組（口服中藥）未出現不良反應。證明了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味不僅具有安全性高、副毒性小等特點，還可促進患者病情恢復。

2.4 中醫外治 中醫治療AC 的優勢還在于將局部治療與整體治療相結合，標本兼治，既可減輕抗過敏眼藥的副作用，迅速改善眼部病癥，又可審因論治，防止病情反復，既能“急則治標”，又有著“緩則治本”的優勢。近年來中醫外治法以安全有效、成本低廉廣受患者歡迎，包括中藥超聲霧化及外熏洗、穴位放血、針刺、穴位貼敷等治療。

現代中藥外用治療目癢主要使用中藥超聲霧化及外熏洗等方法。通過中藥超聲霧化聯合耳穴壓豆治療，AC患者眼癢、流淚、畏光等癥狀及結膜充血、水腫、乳頭、濾泡等體征得到有效緩解，IL-4、IL-5 和IL-13水平均下降，下調了炎癥水平［25］。中藥超聲霧化不僅可以緩解眼部癥狀，并且同時提高了淚膜破裂時間，穩定淚膜，預防干眼癥的發生［26］。周苾文等［27］在吳門醫派理論選方指導下選用消敏方霧化和口服聯合治療濕熱夾風型AC 患者，以清熱除濕、祛風通絡止癢為立方原則，辨證選用相關中藥，抑制變態反應，臨床效果顯著。目前較多隨機對照研究表明了中藥超聲霧化聯合滴眼液療法不僅能夠有效地改善AC患者的眼部癥狀，還縮短了療程，減輕長期使用眼藥水帶來的藥源性眼病風險，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28-29］。

近年來針刺、穴位放血等中醫特色療法因其副作用小，操作簡單，效果好等優點備受廣大患者歡迎。通過隨機、單盲研究觀察了74 例AC 患者通過撳針（太陽、攢竹）聯合中藥眼部熏蒸（苦參、葛根、薄荷）治療，發現其能有效緩解AC 的過敏癥狀及體征［30］。一項針灸治療急性結膜炎（包括AC）的隨機對照試驗的系統評價表明，單純放血組及針刺治療組治療AC的有效率優于單純西藥組，且針灸療法較為安全［31］。

中醫外治法治療AC操作簡單且安全，便于患者接受，對于不同類型的患者要選擇適合的外治法，以期得到更好的臨床療效。

3 評價與展望

綜上所述，辨證論治和整體觀念是中醫藥治療的優勢和特點，文獻表明中醫在整體（中藥湯劑內服）和局部（中藥熏治等）用藥治療AC方面，均已取得不同程度的效果，具有副作用小、復發率低、結合外治法達到標本兼治等優勢，可以降低炎癥介質表達，改善臨床癥狀，且改善眼部癥狀時可以同時改善其他伴隨癥狀，有效緩解調節機體的免疫功能等。在今后的臨床工作中，中醫藥治療AC 有極大優勢和重要的意義，也有極大的發展空間。

雖然目前已有較多臨床研究顯示中醫藥治療AC有效，但臨床研究的樣本量、雙盲對照等高質量的臨床研究不夠。中藥是復方或多種成分作用，但對于AC起效機制仍需進一步探討，尤其是對于一些經典方劑、藥對的起效機制應該多挖掘、多探索，如結合藥理學、基因組學等，發現科學問題，探索中醫藥治療AC 的生理病理機制。中藥超聲霧化的臨床試驗多為有效性觀察實驗，沒有安全性評價。考慮到中藥霧化吸入液成分復雜，其是否可以達到有效霧化顆粒粒徑要求、所含成分是否對眼部具有刺激或損傷等風險尚不清楚。

針對以上問題，在今后的臨床中要設計出高質量的臨床研究來探討中醫藥治療AC的療效，深入研究中藥起效相關機制，盡可能闡明中藥及中藥復方發揮藥效作用的物質基礎；在AC治療中既要單獨運用現代醫學快速改善患者的臨床癥狀，又要發揮中醫藥辨證施治的診療特點，從中醫學中尋找更為安全、有效的藥物，并充分發揮中醫特色療法（針灸、熏洗、穴位貼敷等）的長處，結合現代儀器如超聲霧化等，探尋更為有效、可靠的組合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