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

嚴奇

不知從何時開始，小區附近安置了不少舊衣服回收箱，碧綠的箱體，純白的提示，據說回收的衣服將用于公益活動。沒等宣傳，不少居民便自發整理衣物開始捐贈。今天，秀瑩剛準備把一袋舊衣服塞進舊衣回收箱，就被一個聲音叫住。

“別著急，先給我看看。”一位白發老者坐在回收箱后的馬扎上，他衣著樸素，戴著袖套，膝蓋上擺著工具袋，招了招手，示意秀瑩把舊衣服交給他。

“這些衣服恐怕得大改一下，您才能穿。”秀瑩只道老者是附近的乞討者，心想反正回收后也是捐贈，直接贈與有需要的人也是一樣。

“哈哈，我正有此意。”只見老者從那一袋舊衣服中翻出一條連衣裙，搓了搓，瞧了瞧，一揮手，工具袋里的各色工具便亮了出來，有手縫針，有穿線器，還有頂針、剪刀、卷尺等。

“您要現場改衣服？”秀瑩眼睛瞪得圓圓的。

老者不答話，從頭到腳瞄了一眼秀瑩，用鉛筆頭一畫便勾勒出大致模樣。他拆開腰線，挑開肩縫，用U形剪修出云樣的鏤空細紋，而后用織毛衣的棒針挑、繞、穿、系，一朵朵小花竟出現在腰肢處。補上開線的裙角，調整裙擺的高度，搭配同色系的胸針。慢慢地，一條款式老舊的連衣裙竟被修改成復古風十足的禮服裙。

“哇！款式簡約，設計感十足，完全不像原來的衣服。”秀瑩才發現改好的衣服完全匹配自己當下的身材。

“來，這件還給你。”老者笑了笑，把修好的禮服裙遞給秀瑩，將其余的舊衣服塞進回收箱里。

“您不是收舊衣服的呀？”

“你們很多年輕人說是捐衣服，實際上就是丟衣服。我看怪可惜的，所以幫你們改衣服，替你們節省。” 老者挑起馬扎，轉身離去。

當天，秀瑩便把她的奇遇發到了業主群里，立即引起熱議。

聽鄰居們說，這位老者的手藝是祖傳的，原先有著自家的裁縫店。后來，網購盛行，定制衣服的人越來越少，老者也成了網絡時代的下崗人。再后來，老者技癢，又不甘心自己的手藝荒廢，于是在周邊幾個小區的舊衣回收箱旁守著，靜候“有緣人”。

這樣的“好人好事”為什么不廣而告之？秀瑩心念一動，索性拍下老者修改衣服的視頻，傳到網上，點贊量瞬間漲到10萬。網友們紛紛夸贊老者手藝精湛。一些居民甚至不惜跨過半個城市，請老者修改衣服。老者雖分文不取，但也有自己規矩，他只從舊衣服中挑選合適的衣服，一天僅改一件。老者的特立獨行，增加了故事的傳奇性。

兩周后，秀瑩再度見到老者，想不到老者竟是一副愁苦的模樣。

“您這是怎么了？”

“唉，最近有人在網上罵我，搞得我焦頭爛額，都沒心思干活了。”

“怎么會這樣？”

“網上有人說我擾亂公益事業。”老者很懊惱。

“這不是道德綁架嗎！”老者的遭遇，讓秀瑩備感心酸，可個人終究難以抗衡網絡暴力。情緒平復后，秀瑩蹲坐一旁苦想對策。

夜幕降臨，老者今天沒有等來找他修改衣服的人，他拍拍膝蓋，收掉馬扎，轉身對秀瑩說：“明天再沒有人來，我就停手吧。”

忽然，回收箱前停下了一輛貨車，下來的中年大肚男吼道：“老頭，怎么又是你！不是說不讓你改了嗎，怎么就不識趣！”

“怎么說話呢！老人家用自己的手藝給別人省錢是做善事，怎么這也有錯？”秀瑩不解，但也不懼。

“他這么干壞了規矩，懂不懂！”

“壞了誰的規矩？”

中年男子頭也不回，開著他的大貨車徑直離開了。

老者安撫了秀瑩幾句，便也離去了。

秀瑩坐在漆黑的夜色下思索，她隱約覺得這件事情并不簡單。

那輛大貨車兜了一圈又轉了回來，停在舊衣回收箱旁邊。深夜里，那個中年男子來來回回地搬運著舊衣。

“原來，動的是你的奶酪。”秀瑩拿起手機，對準了這只“碩鼠”。

回到家后，秀瑩將她的發現傳到了網上。輿論的方向瞬時扭轉，大家紛紛支持老者。隨著有關部門介入，真相浮出了水面——回收箱是非法盈利組織投放的，網絡上的罵客是他們雇傭的水軍。

第二天，秀瑩便將實情告訴了老者。

老者嘆了口氣：“謝謝你，孩子。雖然這事解決了，可我不想干下去了，心累啊！”

看到老者憔悴的樣子，秀瑩下定決心，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能不能把您的手藝傳授給我，我想做您的弟子！我們一起，幫助更多人！”

說完，秀瑩便向老者深深鞠躬，抬起頭，老者已滿眼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