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心上綻放

孫克艷

我注意那簇花很久了。有多久呢？將近一年了。在此后的日子里，我仍會注意它。只要我路過它身邊，只要我經過它所在的那條路，我總會有意無意地看向它，審視它，凝視它，仰望它，并在心中也開出一簇繽紛的花兒。

那是一簇薔薇，紅色的薔薇。薔薇是春末夏初的花兒。薔薇花開，則意味著春天將盡而夏季將至。這時候，綠色已覆蓋了大地，成為人間的主色調，但很多曾在春光里爭奇斗艷的花兒，卻幾乎都凋謝殆盡了。而在春色中積蓄力量的薔薇，像是姍姍來遲的美人。它總是在某一天盛裝綻放，熱烈地釋放著自己的美艷和芳香，好似要把此前錯過的春色加倍地彌補。紅的、粉的、黃的、白的……各種色彩堆疊在一起，像彩虹似的綴滿枝頭，絢麗地晃進人的眼中。若是有微風，那連綿的薔薇，就成了流動的花的瀑布。它的美，是讓人無法忽視的。

它是這樣的花：不扭捏，不吝嗇，暄騰而招搖，毫不畏懼他人的目光。那些目光，不管是欣賞的還是探究的，不管是贊譽的還是嫉妒的，它都置之不理，它就是要開得熱熱鬧鬧的，它就是要開得香噴噴的，像夏日的烈陽，像熾熱的火焰，熱烈而恣意。只要你在薔薇架旁走一遭，不管你是否愿意，不管你是否在意，你的衣衫上，發絲間，總要沾染了它的香氣，撣都撣不掉。甚至幾天里，你的身上都氤氳著薔薇的幽香，似在隱約地提醒你，你曾邂逅它的怒放，你曾路過它的花香。

而這樣濃烈的盛放，要持續很久。少則十多天，長則月余。在薔薇怒放的那陣子，很多路過薔薇花架的路人，總會不自覺地放慢自己的腳步，暫時清除心中的雜念，看看花兒，嗅嗅花香。于是，那段被薔薇裝飾的花徑，便成了很多人心中的“桃花源”，惹得不少人前往打卡，駐足停留。我也是。每當薔薇盛放的時節，我便總想走路，好似在奔赴某場約會。走過有薔薇開放的熟悉路線，那一天心中都是芳郁的，會不自覺地微笑，溫柔，恬靜，好像自己也是一朵正在綻放的花兒，整個人都散發著花香。

而我注意到那簇花兒，是在去年，是在薔薇已然凋謝幾個月后的初秋。那時，薔薇早已謝了枝頭，曾經“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的路徑早已沒了此前的盛景，綠色則成為唯一的色調，行人匆匆而過，蜂蝶也不再光顧。誰能想到，幾個月前的初夏，這里是花團錦簇惹人心醉的街頭花園呢？

于是，一枝獨秀的花兒在滿目秋意的時節里，便顯得有些突兀。而正是這令人詫異的色彩與姿態，剎那間驚艷了我。那是一簇紅色的薔薇，三四枝窈窕而挺拔的枝條，直直地伸向空中，好似一柄秀麗而高昂的劍。在已有涼意的秋天里，那幾根枝條的枝頭上都綴著一串艷麗的花兒，它們雖不再像繁盛時那般鮮嫩嬌艷，卻讓人心中生出別樣的情愫。在盡是橙紅色薔薇花果的襯托下，那份情愫像秋風一樣，在人心中蔓延。雖然那些花兒已有凋零的頹勢，在我心中卻像火焰一樣跳動、燃燒。

我抬頭仰望那一簇花兒，仔細地辨認，確定它們的確是薔薇，單薄細碎的花瓣不像月季那般壯實，而且它們的花兒在枝頭攢成了一團，而非月季的單枝單朵。那些花兒，不再飽滿鮮潤，片片花瓣像掛在枝頭上的深黃秋葉，隨時都有被秋風裹挾而墜落枝頭的可能。

此后，那簇花便開在我心中。每當我路過那里，總是潛意識地扭頭瞥向那邊，有時則停下腳步，對著那簇花凝視良久，只想把它的模樣深深地刻在心中。若是哪天沒有造訪那簇花，便惴惴不安，生怕它已被秋風吹下枝頭。此外，我更加關注天氣預報，怕驟起急風，怕秋雨來襲。

誰知，它們竟挨過了一場場秋風和秋雨。在10月底的深秋，在滿目蕭瑟的時節，在已顯頹勢的枝條頂端，仍殘留著幾片灼目的紅色，如同一抹隨風搖曳的燭火，瞬間溫暖了我被冷秋侵襲的身心。那份暖意，一直盤桓在我心中，陪我一起抵御嚴寒。

此后一年中，在平淡的日子里，在陰郁的天氣里，在紛雜的事務里，只要想到那抹被我珍藏于心的紅色，和它的亮麗與燦爛、芳香與風骨，心中便是恬淡而靜謐的。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溫柔地慰藉，撫去心頭的塵埃，還以明凈的澄澈。

今年深秋，再次看到那簇仍在綻放的薔薇花，心中便升起莫名的歡喜，如同乍然偶遇多年的故友。于是每日里，總想著特意繞路路過那邊，哪怕是坐在車上，遠遠地向著它的方向注視。只要確認那抹紅色仍在枝頭，心里便安穩了。如此，這一天便覺著是和煦而馨香的。這，真是奇妙的感覺。

自然，即使有風霜雨雪，那也沒什么。因為我知道，明年的春天，薔薇花仍會盛放，即使到了深秋，這簇獨特的薔薇，也不會辜負路人，和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