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ins風作為流行于當下的一種消費文化,代表了當下大眾消費一種典型的審美趨向。這種以文藝、精致、輕淺、簡約為特征的消費審美背后潛藏著象征性符碼系統(tǒng)的權力話語。這種消費文化的流行審美也使審美話語日趨物化,審美逐漸走向一種同質化與淺白化。因此,分析ins風背后消費文化的審美轉向可以幫我們更清晰地洞見當下消費文化的運行機制,了解大眾消費背后的心理狀態(tài)與精神困境。
關鍵詞:ins風;消費文化;審美轉向;符碼
近年來,ins風以不可阻擋的趨勢在網(wǎng)上成為一種熱潮。當下最活躍的消費群體種草平臺小紅書上關于ins風的筆記有275萬多篇,B站關于ins風裝飾的視頻也有200多個。ins風顯然已成為當下年輕人一種典型的審美取向,這種審美風格在備受追捧的同時也折射出資本操縱的權力話語,并在無意識中將大眾審美引向一種同質化與淺白化。
一、ins風的流行及視覺的符碼化
ins風最初并不是一種審美風格,它來自國外一款名叫Instagram的社交媒體軟件。這款軟件的流行圖片往往色調飽和度較低,整體偏向干凈清晰或者復古色調。這種低對比度、低色溫、低飽和的色系逐漸應用于家居設計與裝飾,后來逐漸演變?yōu)橐环N消費審美風格。如今,人們不僅可以看到ins風的家居裝修,還有ins風照片、ins風穿搭、ins風擺件、ins風蛋糕、ins風餐具等。
ins風的流行首先是與消費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可以說這種風格是由消費促成的審美。ins風簡約溫馨的調性受到消費群體喜愛后,各種ins風的商品便席卷而來,有奶油色的乳漆膠、羽毛燈飾、高顏值水杯、清透濾鏡等。商家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風格背后的消費潛力,便急劇擴大相關商品的生產。由此,流行風格促成的商品化反過來塑造著大眾審美,大眾審美的趨同也進一步刺激著商品生產,ins風逐漸占領了當下大范圍的消費領域。ins風的流行也遠不止一種消費行為,更是當下大眾心理的折射與反映,這種舒適簡約的風格為現(xiàn)代人忙碌后的憩息提供了一個安放地。因此,人們對ins風趨之若鶩,仿佛擁有了布藝沙發(fā)和奶油色編織毛毯就可以消除一天的疲憊。但同時被資本覬覦的消費也不再是單純的商品給予,“在這種文化經(jīng)濟中,原來的商品變成了一個文本,一張具有潛在意義和快感的話語結構”[1]33。在ins風文化經(jīng)濟中,每個人既是消費者,又是ins風潛在意義的流通者。在這一過程中,商品的再生產要靠商品意義的再生產和流通來保障,由此,商品的意義被再生產和流通成了資本維系生產的首要手段。因此,ins風的流行不僅僅是ins風商品的普及,更是ins風所營造出來的話語結構與意義的普及。
ins風商品的流行恰恰證明了ins風商品符碼化塑造的成功。資本主義社會的商品一旦進入消費領域,消費必然會對商品的能指符號進行操縱,這時商品便從單純的實物中掙脫出來,帶有實際的意指功能,這便是符碼化。ins風正是從視覺層面將奶油色托盤、格子桌布、氛圍射燈等一系列元素呈現(xiàn)出來,并將這種簡約、輕奢的特征賦予其消費群體,進而使某些風格特征逐漸成為消費群體的代言詞,這種代言背后就是典型的符碼化。
鮑德里亞在繼承羅蘭·巴特思想的基礎上將符號學應用于消費文化闡釋,他認為消費必然導致生產者對符號的操縱。“能指的自主性意味著通過諸如媒體與廣告對記號的操縱,使記號游離物體本身,并運用于多樣性的相關聯(lián)系之中。”[2]21薩林斯、道格拉斯與伊舍伍德、萊斯都指出,在原始社會和現(xiàn)代社會中,商品扮演了“溝通者”、文化符號的角色[2]78。
因此,具有同一風格的物不再是一種單純的具有實用性的物,它變成了一種風格、一種階層,甚至一種形象的指稱。人們會根據(jù)外在的穿衣風格或居室裝修來判斷這個人所處的地位、所代表的形象。物在這里丟失了物之所以為物的實用性,變成了一種符碼。消費大眾對物的追捧也不再是因其使用價值,而是物所呈現(xiàn)出來的符號功用。就如道格拉斯和伊舍伍德強調的通過人們對商品的使用來劃分社會關系,他們認為大眾對商品的消費不再完全依賴于商品本身的使用價值,更重要的是商品作為一種符碼能給予消費者身份的象征。在這里,商品更多地是充當一種標簽,這在奢侈品消費中尤為典型。因此,“消費文化使用的是影像、記號和符號商品,他們體現(xiàn)了夢想、欲望與離奇幻想;它暗示著,在自戀式地讓自我而不是他人感到滿足時,表現(xiàn)的是那份羅曼蒂克式的純真和情感實現(xiàn)”[2]39。將這種符碼應用于ins風消費文化,ins風裝飾的粉色羽毛燈會從視覺上營造一種公主房的氛圍,這一氛圍會滿足消費者對自身的想象性認同。朋友圈里ins風照片的即視感也會讓人產生對精致、高級、質感生活的憧憬。這種ins風逐漸就作為一種代表精致、簡約生活的標識而獲得意義,滿足消費群體對自身的想象性認同。
在當下的消費社會中,由于到處都充斥著商品符號與記號語言,商品的過度符碼化與符碼化的再生產在不斷創(chuàng)設新意指聯(lián)結的過程中也會帶來新的問題,即商品不斷擴充新的意涵使大眾無法把握事物的固定意義聯(lián)系,迷失在無窮無盡的符碼中。與此同時,在鮑德里亞看來,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消費是一個差異性符碼之間的交流體系。在消費中,人們獲得某種特定的符號認同。每進行一種消費就意味著消費者可以“擁有同樣的編碼,分享那些使您與另外某個團體有所不同的那些同樣的符號。”[3]88因此,在某種意義上,消費成了個體進入某個團體的入場券,大眾為了混跡在不同的群體之間,唯一的途徑就是消費。通過消費獲取與該團體相匹配的符號籌碼才能被該團體所接受,如同在電視劇《三十而已》中,顧佳要融入富太太圈首先得擁有一款名牌的天價包一樣。
二、審美對象的日常化及審美話語的物化
于各處可見的ins風也凸顯了當下消費審美日常化的特點,消費審美不再流連于各種展館欣賞藝術品,物成了消費對象也成了審美對象。ins風的精致擺盤成了藝術,配色干凈的蛋糕也成了審美對象。由此可見,消費時代的來臨進一步消除了藝術與日常生活之間的界限,高雅藝術與大眾通俗文化之間明確的分野消失,大眾審美對象成了總體性風格混雜及戲謔式符碼混合的產物。
這種審美對象的日常化首先是因為消費文化對象與高雅藝術對象之間疆界的不牢固。從杜尚《泉》的展出開始,現(xiàn)代藝術逐漸脫去其神圣的光環(huán)走向了實物,而消費文化領域對高雅藝術的模仿和崇尚也使其帶上了復古和優(yōu)雅的色彩。如ins風爆火的奶油蛋糕就是因為用奶油復刻油畫的配色與肌理而獲得消費者喜愛。由此可見,消費審美與藝術審美之間并沒有明確的界限,這就使得他們彼此非常容易流入對方的疆域中,流入日常生活中。正如布迪厄所指出的“大眾文化堅拒美學和日常生活之間的任何距離。”[1]152尤其是進入后現(xiàn)代社會后,任何事物都可以成為審美對象。正如鮑德里亞所說:“藝術不再是單獨的、孤立的現(xiàn)實,它進入了生產與再生產過程,因而一切事物,即使是日常事物或平庸的現(xiàn)實,都可歸于藝術之記號下,從而都可以是審美的。”[2]99
在消費時代,審美對象的日常化看似打破了藝術欣賞的壁壘,實際是將消費審美帶到了生活各處,擴大了人們對審美消費的需求,從而為資本擴大生產刺激消費。消費審美在不斷擴張自己的領域,小到一個配飾,大到一整幢房子的裝修。而在這種小的審美與大的審美之間還通過統(tǒng)一風格建構起了一定的聯(lián)系。也就是鮑德里亞所說的消費意識形態(tài)中的暗示意義鏈,如一個人在穿衣打扮的過程中,擁有了成套的衣服,還想配備與之一體的配飾、包包等。如此一來,消費審美開始遍布日常生活的各處。
ins風的流行揭示了當下消費文化中審美話語的物化轉向,即這一流行審美沒有固定的審美框架或定義去界定這一審美,它完全體現(xiàn)在具體的事物中。在ins風裝飾的房間里,柔和的燈光、輕柔的羽毛燈飾、吸睛的綠植都成了物的語言,他們構成物的氛圍,形成物的情調、光澤和氣質。在這里,沒有人為這一審美進行辯解和言說,但這些物本身就是美的言說者。依據(jù)列維·斯特勞斯的說法,我們可以說晚期資本主義的所有商品都是“會言談的物品”[1]42。這種言談和話語以物為載體,也朝向物本身,以物為終極目的。這里舉家樂福的例子:“物既是家樂福的目的,也是它的裝飾品,既是它的內容,又是它的形式,既是它的材料,又是它的美學”[4]192。因此,琳瑯滿目的物本身就是一種話語,這種話語以其自身獨有的方式言說自身,也朝向自身。
那么這種審美話語的物化于消費文化而言其作用究竟在哪?審美話語的物化通過把話語權交給物本身,實際上使大眾放松了對資本話語權力的警惕,讓消費者誤以為自己穿梭于物品間享有充分的自由。這種看似漫不經(jīng)心與自然而然的行為使我們流入了資本權力所構造的漩渦中。文化消費也正是用某種編碼的無意識來馴化大眾,使消費者在無意識中進入資本家編織的游戲中。這樣,消費才能取代一切意識形態(tài),并同時只身擔任起使整個社會一體化的重任,這一過程沒有任何規(guī)則與禮儀的約束,但卻通過一種意象性的符碼象征讓人進入到了消費游戲中。由此可見,在消費文化中,審美話語的物化實際上是消費意識形態(tài)在暗處實現(xiàn)其統(tǒng)治的過程。
三、審美內涵的同質化與淺白化
在消費市場成長起來的ins風審美在適應消費群體的過程中必然走向一種同質化與淺白化。這種同質化首先來自該審美風格較高的可復制性。普通物品與ins風物品之間并無大的鴻溝,它們之間的差別也許就在一個統(tǒng)一的濾鏡調色,就在一個原木色的桌椅,一套透明的冰川餐具,一張奶油色系的墻……這樣細微的差別就決定了這一風格極具可復制性,這也是ins風之所以能席卷生活各處的原因之一。極強的可復制性是現(xiàn)代商品的特征之一,也是藝術品喪失靈韻的根源。而這種簡易的可復制性就帶來了審美風格同質化的傾向。瀏覽各平臺時會發(fā)現(xiàn),微信朋友圈背景圖、微博推送圖以及網(wǎng)友發(fā)的圖片風格都出奇的相似,這類圖片大多是加過濾鏡的精致減脂餐擺盤圖或加過濾鏡的干枯玫瑰花束,又或是波光粼粼的湖面特寫……總之,這類圖片在具有一定吸引力的同時又具有一些相似的共性,即都是同一種風格,甚至完全認為這些圖片出自一人之手。除了圖片外,ins風家居裝飾同樣如此,都是清一色的奶油色系或莫蘭迪色系,都融入麻繩編織的元素。因此,當置身于ins風營造的消費幻象中時,同質化的審美傾向會給人一種強烈的“無深度感”。
“文化商品想要流行,就必須滿足相互抵牾的需要。一方面存在著金融經(jīng)濟的中心化、同質化的需要。任何一種產品,它贏得的消費者越多,它在文化工廠現(xiàn)有的流程中被再生產的可能性越大,而它得到的經(jīng)濟回饋也就越高。因此它必須訴諸大眾的共同之處,并否定社會差異。”[1]34以ins風為代表的消費文化在這種同質化的基礎上進一步走向了淺白化。消費文化作為大眾文化的一部分,具有大眾文化所具有的通俗性與淺白性,但這種淺白并非是對“有深度的”真理的拒絕,它是資本制造出來的一種產物。這就是詹明信所說的“無深度文化”。詹明信受到鮑德里亞對消費社會揭示的影響,認為后現(xiàn)代文化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晚期資本主義消費社會的文化。由消費文化所推動的文化產業(yè)便會產生一種威脅個性與創(chuàng)造性的同質性大眾文化。
這種同質化和淺白化正好適應了資本力量對被統(tǒng)治階級群體的固化企圖,這種固化主要體現(xiàn)在人們的欣賞趣味與審美水平上。如布迪厄所說:“品味具有分類作用,并把分類者也分了類。”[1]26資本敏銳地把握了消費及生活方式偏好使我們同時具有獨特的認同或區(qū)分他人品味的判斷能力,而這種特殊的品味偏好則與具體的職業(yè)和階層、群體具有密切的關聯(lián)。因此,資本力量通過塑造共同偏好的消費文化加固了現(xiàn)有階層秩序,而穩(wěn)固的階層趣味又推動了資本更有力量操縱消費文化。
四、ins風審美背后的消費文化陷阱
ins風文化在帶來以上消費審美轉向的同時,也潛藏著一種消費文化陷阱。這種以文藝、輕軟、舒適、簡約為主的ins風審美背后隱藏著資本權力話語構造出來的假象。這種假象讓我們逐漸遠離真實的現(xiàn)實生活,看不到華美假象背后的矛盾。尤其是在高壓、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生活中,人們并非像ins風所展示出來的那樣悠閑、從容和舒適。相反,大多數(shù)人在快節(jié)奏的生活與工作壓力下都淪為社畜,與ins風所營造的慵懶舒適氛圍完全相反。然而在一些人分享的下班vlog中,常常會出現(xiàn)這樣的畫面:在ins風裝飾的溫馨居室里射燈柔和的投影與火鍋的霧氣交融在一起,讓人覺得一人一室一狗的獨居生活仿佛是溫馨而美好的。事實上,這種溫馨美好背后卻隱蔽了上班期間的繁瑣與焦頭爛額。ins風居室所呈現(xiàn)出來的溫馨美好在使消費者落入資本構造的消費陷阱的同時也在掩蓋上班時間對工人的壓榨與剝削。“在消費文化影像中,以及在獨特的、直接產生廣泛的身體刺激與審美快感的消費場所中,情感快樂與夢想、欲望都是大受歡迎的。”[2]18而ins風消費審美,恰恰就利用了大眾對幸福生活的希冀以及對夢想和欲望的追求。一人一室一狗的美好仿佛又使打工者堅定對買房及生活的信心,進而為對明天的工作和努力注入強心劑。實際上,“表現(xiàn)的形式又常常使我們遠離現(xiàn)實,把我們跟現(xiàn)實隔開,把現(xiàn)實的矛盾加以隱藏,以各種詭秘的方式企圖解決矛盾,掩飾矛盾”[5]415-416。由此,大眾生活的艱辛,底層人民的苦難也就在ins風粉色羽毛的裝飾下被掩蓋了。
ins風消費文化還導致了一種炫耀式的景觀表象式消費,即“比商品實際的使用價值更重要的是它的華麗外觀和展示性景觀存在”[3]代譯序。這種炫耀式的景觀表象背后則是對人深層心理模式的下意識統(tǒng)治和支配。鮑德里亞發(fā)現(xiàn)這種支配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一種商品之間的連鎖意義的動機控制,這是一種典型的符碼操縱和制造消費。鮑德里亞認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消費結構中的消費品系列,是一整套消費品之間存在的必然有序性關涉,其間起根本性支配作用的東西,就是由符號話語制造出來的暗示性的結構性意義和符號價值”[3]代譯序。ins風的消費正是這種象征性符碼系統(tǒng)的權力話語的產物,它通過設置像文藝、質感、治愈、復古等偽象征,誘使消費者進入欲望的幻象,讓人們以為只要擁有了原木色的書桌就會擁有文藝的生活氣息,只要擁有了暖系的射燈就會擁有溫馨的家居氛圍。這些實際都是權力話語制造出來的一種消費神話,人們愈進入這一神話,就會離真正的心靈棲居越來越遠。
五、結語
總之,ins風作為當下消費文化中興起的一種消費審美,在受到消費大眾追捧的同時,也正在被資本話語權力塑造成一種符碼的指稱。這種以消費品為載體而呈現(xiàn)的審美正在使大眾的鑒賞走向一種同質化與淺白化,這些景觀化的表象特征也正以一種無聲無息的方式奴役和支配大眾。因此,ins風在表象所呈現(xiàn)的文藝、簡約、質感等特征是需要被警惕的。消費大眾在追尋流行文化的過程中要以獨具的眼光洞悉文化現(xiàn)象背后的消費陷阱。大眾只有不盲目、不從眾、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才能在審美中找到心靈的安放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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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麗君,河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美學。